黄巢一声哂笑,捉缰正待催马,离开此伙人伴,独行而去,魏保衡忽然象发梦呓似的嚷道:“喂喂——,别谈什么水深火热,人死鱼活的事啦!呕人胃囗!我给你们介绍呀,我的这位同窗学友黄巢,文武全才,出口成章,做得好诗赋!咱们请他赋诗一首如何?”
另外几个豪门公子见黄巢寒酸,本有些瞧不起,但见他白马长剑,龙眉星目,威风凛凛!又听魏保衡吹呼,虽不敢轻易小嘘,却有心戏弄一番,使之丢丑!
当下有人说道:“哦,既然黄巢兄文才敏思,赋得好诗文!咱们就以前面古寺为题各占一绝如何?”
“好一!游山玩水嘛,就少不得吟诵唱和!”
“对对,咱们也来点雅兴文趣!吟得好的,咱们前面酒家相敬,吟的不好或吟不出者,罚酒三碗!”
魏保衡一拍胸脯,摇着脑袋,嚷得唾沫飞溅:“不怕,不怕,我和黄巢兄算在一起,喝酒有我!吟诗有他!赌酒的钱,我来出一!”
众人吵吵闹闹个不停,看来赛诗会吟难免!黄巢怎能看不出这伙人的用意?
方才那学子拱手道:“就请黄巢兄占先……。”
黄巢鞍上还礼,谦道:“弟年不居长,不敢有僭!还是请诸位兄台起引赐教!”
那学子自负得很,傲气凌人地说:“其实我年虽不居长,你们都皆唤我二哥,既为众兄长,敝人就先献丑了!”
说罢,他朝前方古寺眺望片刻,回首会心一笑,吟道:“
烟寺云庵路不遥,
当午不闻钟罄敲。
想是妙尼榻半卧,
正梦才子叩门腰。”
“妙,妙哉!”魏保衡首先击掌喝彩,众人鼓噪。
又有人接上低吟——
“松掩云遮庵寺多,
红楼只露翘翘角。
金鞍举目遥遥看,
似闻轻轻相思歌。”
“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轰笑,谬赞秽语!黄巢听得心區肺闷,直想打马离去!这时众人起哄,嚷道:“该黄巢兄吟诵了!”
“对对,听听黄巢兄的妙诗绝句!”
魏保衡咧着大嘴笑,嚷嚷道:“巢兄,来首更酸溜的!”
黄巢想了想,即兴吟道——
“寒山古寺云中立,
千眼千手有普提。
不问人间疾世苦,
唯我黄巢意冲天。”
吟罢,合掌低诵“阿弥陀佛”,煞是介事!倒把众人惊得目瞪囗呆,怔怔的呆在那里……。
黄巢暗笑,扬鞭催马早跃前十丈,绝尘而去。
那班子人还在焖心自危,魏保衡叫骂:“哎呀呀!方才咱们不是亵渎佛神吗?怎么没想到这些,妈的,你们真是……。”
且不说魏保衡一伙人是否古寺探幽,访僧寻尼,还是酒旗饮乐,醉卧娼绾!单表黄巢只顾赶路,不觉天色己晚,日暮黄昏……。
他举目望去,见夕阳早隐山后,一抹黑云横缠晚霞,如乌龙披彩,翻滚寻珠,煞是壮观别趣!又看看前无村镇,后无客栈,错过了宿头,西北方向唯有一处松林,不禁哑然失笑自吟道:“真是个——
学子赶仕途,
扬鞭忘日没。
暂投松林里,
欲露看月钩。”
吟毕又道:“还好,还好!这松柏如盖,秋草软铺,倒也可一宿!只好在此棲身一夜喽……。”
他走进松林深处,见林中墓碑矗立,石桌横摆,石人石兽眦目,笑道:“哈哈,还有伴当陪宿?”拍了拍石人肩头,并未用力,石人却晃了几晃,黄巢并未在意,随即解下行囊,往石桌上一铺,放开白马就地牧啃,仰身石桌,遥望星空点点,霜压技头,顿觉清虚淡恬,心胸洁静如涤!疲备催人眠,渐渐地,他已轻鼻鼾微吹睡去……。
突然,一阵阵喊杀之声由远而近,传入松林。黄巢猛然听得,激凌凌一个鲤里打挺,早跃起身来,借着月色星光循声瞧去,只见一伙人推着车子,慌慌张张朝林内奔来!显而易见,多是空车,后面却有不少差吏模样的人舞尺抖索,执刀挥棒地赶杀!令人大为不解?
原来是盐巡在追捕贩卖私盐的人!
这时,黄巢看见,两名断后的大汉被盐巡砍翻了一个,残叫声起,血流如注!
另一个汉子,生得虎背熊腰,气势威猛,使一囗阔背三环刀!他见同伴被杀,怒不可遏,大吼一声,又挺身杀了回去!那口刀上下翻飞,似蛟龙闹海,完全是拼命的杀法!几个盐巡立即伤在他的刀下。
盐巡“哗”地一下子散开了,形成了包围之势,有人喊道:“要活捉这黑汉子!他就是私盐头儿!”
那大汉奋力拼杀,左冲右突,盐巡们竟佈的是一座阵法,循环穿梭,源源不断!尽管那被称作私盐头儿的人凶猛无比,却如群狼困虎般的怎么也难杀出重围!
众盐贩见头儿被困,立即在林中放下盐车,叮叮当当,抽棍拽棒,欲拼出性命营救!
盐巡众多,后面又奔来一拨迎着,刀棍交撞,喊杀之声响彻松林,霎时间血肉横飞,尸横墓地,神泣鬼哭……。
黄巢见此,不禁想起父亲被盐巡困斗,李老憨等乡亲惨死的景况!他热血沸腾,义胆暴涨,“嗆啷啷”抽出青钢长剑,飞身加入战团!
黄巢一路杀去,所向披靡,逼近包围圈外,他识得这是个小小的“四门斗”阵式,不难破的!高喊一声:“好汉勿惊,俺来邦你!”说着拔起身形,凌空步虚,自盐巡头顶飞落到那大汉身边!
黑大汉见飞身飘来一位紫面白衣少年,如此非凡的轻功剑术,不禁勇气倍增,大叫几声,如狮吼虎啸,言道:“谢谢少侠相助!杀呀——!”
黄巢忙一把拉住大汉:“好汉休得莽撞,这小小四门斗阵却有阵眼,请随我来!”说着,长剑挥动,怪蟒翻身,玉龙摆尾,丝丝剑啸!直奔一个獐头鼠目之人杀去!那盐巡似是个班头,年约半百,虽懂得阵法,武功却甚平平!他见紫面少年直取阵眼,心下胆寒,正待抽身回旋,调来强人挡住!哪知青钢剑回风扫落叶,早拦住脖颈,未及缩头藏脑,尸颅已分为两截,阵眼一破,十几名盐巡乱作一团!那大汉挥刀横劈竖砍,翻砸尖挑,大开大合,刀刀不空!方才众盐巡缠绕游斗的积愤,一下子奔泄出来,他杀得性起,四门游斗的盐巡几乎全部丧命他们的刀下!
接着黄巢又和他并肩一处,刀剑翻飞,龙虎合威,寻着盐巡杀去!众盐贩兄弟皆得解脱。
盐巡见二人厉害,胆颤心寒,丧魂失魄,发一声呼哨,鼠窜狐奔,尽数怆惶逃去……。
那大汉还要追杀,被黄巢一把拉住,言道:“快快抢救负伤的兄弟要紧!”
这时,那黑汉子才发现自已许多兄弟血溅满身,伤痕累累!死去的足足有十几名!大家勿勿抢救一番,稍事喘息,才看清这位舍身相救的白衣紫面少年,双眉插鬓,英气贯额!不禁齐齐拜倒,口称:“多谢少侠搭救!”
黄巢慌了手脚!他哪里受过这等大礼叩谢?忙道:“众位快快请起!快快……。”
那黑汉紧紧握着黄巢的手,说道:“若不是少英雄侠肝义胆,拔刀相助,我等性命休矣!请问少俠尊姓大名?咱濮州盐贩没齿难忘哇!”
黄巢道:“区区小事,怎当言谢?不必挂齿,不必挂齿呀!”
那黑汉见少年不肯说出姓名,知他是正人君子,心下愈加敬重!忙道:“听君说话好象是曹州口音呀?嘿嘿……,俺叫王仙芝,濮州长垣人!是生活所迫,不得已干上这盗贩私盐的勾当!兄弟放心,咱们可不是坏人——!”
黄巢见这位黑汉豁达豪爽,自报名号,对自已有些误解,忙道:“王大哥误会了!兄弟正是曹州人氏,名叫黄巢!说来咱们本是一条道上的人呀!”
“什么?什么?”王仙芝惊疑地问道。
黄巢笑道:“家父黄宗澹,为了生计,也是贩卖私盐为生呀!”
王仙芝一听,豁然明白,惊喜道:“噢——!你是黄老英雄的公子?黄巢兄弟,如此说来,咱们真的不是外人喽!”
“仙芝兄,你识家父?”
“哦呀呀,他老人家在盐邦中可是英名远播呀!何况咱们曹濮二州是近邻哪!”
黄巢闻言,不禁问道:“仙芝兄,咱们曹濮盐贩都是走碭山,绕徐州,奔东海的秘道呀!你们怎的跑到这汴洛之地呢?”
“兄弟,你不知道徐淮大水么?那条道不通了呀!”
黄巢一听,心中如鞭子猛抽了一下,心道:“是啊,我怎么能忘了如此深重的水灾呢?”
王仙芝继续说道:“咱们曹濮二州虽然水灾幸免,可是饥民遍地,民不聊生,百姓冻饿而死不计其数,实在令人不忍目睹哇!”
黄巢闻言,心下震荡,忙问:“官府放粮了没有?”
王仙芝怒道:“奶奶个熊!官府若是放賑还会饿哪么多人么?这不,我带领盐贩兄弟从无棣海边贩了些盐,推到这汴洛之地想卖个好价线,回去也賑济賑济穷人,不料又遭此追杀,死伤了这么多兄弟!回去怎么向家人交待呀?”说至此处,王仙芝竟失声痛哭起来!
众人看看死去的手足兄弟,无不落泪,说道:“天不让活,人不让活!穷人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黄巢见此,只有劝慰一番,然后说道:“仙芝大哥,事已至此,过分忧愤也不太好!不过一一,你们今后……。”
“今后?今后实在没法活了,百姓只有造反了!奶奶个熊,真不如豁上性命,带领百姓夺个快活富裕日子!哪怕过上三天,死了也落个撑死鬼!”王仙芝和众人嚷嚷道。
黄巢听了,心下又是一震,眼前又蓦然现出柘城落难时情景——。
……秦彦,许勍在激动喊着:“上山落草,也强似在此饿死呀……!”
……百姓震天动地响应着:“饿死,拼死都是死!不如落草造反去吧!”……
他也深深懂得天灾人祸,官逼民反的道理!可是,他却觉得这不是救国救民的好办法!这样要流血!要牺牲!要死好多好多的人啊……!
要采取一个改良的办法,割除弊政,兴修水利,奖励耕农,象开元盛世那样……!这只有应试高中,施展自已的抱负!……可是,眼下他们只有这么办……!
想罢,他对王仙芝和众人道:“各位大哥兄弟,小弟说的是今后应该……。”
“哦一!兄弟,你讲,你讲么?”
“小弟是说,今后你们贩盐要变一变策略!”
“噢——,兄弟有什么好策略?”
黄巢道:“象你们现在这样贩盐,人少势单,怎么应付得了官府的缉拿追杀呢?”
“是呵,是呵!”
“你们应该聚起小股盐邦,联成一气,加强武装,行动时分散,遇警时合拢,有计划,有组织,该打援的打援,该破围的破围!诱敌的诱敌,埋伏的埋伏,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使盐巡摸不清动向,寻不着行踪,流动游击,方能……。”
黄巢边说边打着手势比划,王仙芝等人听得明白,茅塞顿开,高兴地直拍后脑勺儿!
王仙芝叫道:“好哇!兄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黄巢兄弟真是文韬武略,大将之才!”众人纷纷翘指,夸囗称赞。
王仙芝又道:“现在皇帝昏庸,北司南牙,藩镇割据,咱们农夫流民,盐贩商贾也成个邦会,组织起来!”
“对!”黄巢和众人点头。
王仙芝高兴了,一拍大腿:“回去就拉起个黄河盐邦来!我做邦主,奶奶个熊,将帅无种,我看天下早晚大乱,将来盐邦伺机而起,咱也弄个大官儿当当!”
黄巢听了十分佩服,赞道:“仙芝兄弟果然是一方枭雄!”
众人皆道:“仙芝大哥在濮州黑白道上是一呼百应的!”
“嘿嘿,不敢当的!”王仙芝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这时,白马跑来,亲昵地偎依着黄巢。
王仙芝忽然问道:“哎——,黄巢兄弟,看你象个出远门的样子,莫非是要进京?访友?还是经商?”
黄巢不善撒谎,说道:“不怕众位哥哥笑话,小弟是另有一番志向,要进京应试的!”
“黄巢兄弟文武全才,肯定能高中的!”有人道。
王仙芝道:“好!祝兄弟高中,哥哥日后也叨些光沾!”
“对对,愿黄巢兄弟高中!也为咱百姓办些好事情!”众人纷纷祝愿。
“谢谢众位哥哥吉言!谢谢!”黄巢又道:“众位,我想此地不可久留,咱们还是趁夜色早离此处的好!”
众人皆道“有理!”
王仙芝伸手牵住黄巢的手说:“黄巢兄弟,今日相遇,是咱们兄弟有缘!大哥有一心愿,不知——?”
“仙芝大哥请讲!”
王仙芝激动的说:“兄弟若不嫌哥哥粗野,仙芝愿和兄弟结为生死之交,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肝胆相照!干一番事业如何?”
黄巢听了,紧握仙芝大手,说道:“承蒙大哥垂青,小弟万分荣幸呀!”
众皆欢呼雀跃,言道:“好哇!日后曹濮二州道上咱们都是朋友啦!”
当下,二人摄土结拜,对天盟誓,拜了八拜!兄弟们依依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