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八章 归根(2 / 2)乱绪成文首页

听外公说,外婆自染上疫病起,已经熬了四五天,她虽早已意识模糊无法自理,但她仍在等我们回家。

我们吃下清汤面,便挨个轻手轻脚回屋守着,午后,舅舅与阿兄风尘仆仆地奔回老宅来,阿兄第一时间就是来探外婆鼻息,见还有喘息,他暂时松口气。

许是后代都回来了,外婆气色又渐渐好转。

天色暗下,各路亲戚开始登门打听,暗下观我们神色,眼见人之后会多起来,我和阿娘眼神一对,她稍点头,我马上牵着小桑先行出去。

走过两三条道,侍从见了我们要跪地行礼,我示意他们快快起身,推开门扉道“小桑,外头人会越来越多,你就在这等我,这是阿娘从前的闺房,你踏实住着。”

小桑神色茫然看着我,道“阿扬,我想陪你。”

“办完事我会回来的,不用担心我,人多眼杂,等会儿要做法事,你不好待在那,宾客们要是冲着荣华富贵而烦扰你,让侍从赶出去就是。”

她眼里满是担忧,俯身抱了我“你仔细身子,记得回来休息。”

她身上传来的暖气萦绕我心间,我放松些许,回道“好。”

安置好小桑,我急匆匆赶回屋去,要是晚了一刻,屋里恐是没我站的地方了。

人还不算太多,我转着四轮车回到床畔,不一会儿,一直盯着床榻上阿兄觉察了些什么,他再次去探外婆鼻息,此次他多探了几下,方才回身同我们轻轻说道。

“人走了。”

她走了有一会儿,我还是来迟一步。

外婆死在了外公生辰的这天。

眼看要熬过去,只差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外公的生辰很快便会过去。

先登门的亲戚多是长者,看人已去了,这才进屋指点,该买些什么,该如此办事,该告知谁,都是他们说了算。

外公从大厅回到屋里,无声坐在床边守着妻子。

舅舅缓缓神,说道“都回来了就好,娘是在梦里逝去,没有清醒着受罪,是解脱,这是喜丧。”

这是解脱,所以无人哭泣,可我总有些魂不附体了,这是梦,还是真的,好像是真的。

精明能干大半辈子的外公,忽然像孩子般束手无策,他坐立不安,任他人抬走妻子,最后慢慢坐在椅子里,直看着地面沉思。

短短几日,他失去了生命中两位至亲。

一众亲朋海浪般扑来老宅吊唁,一个接一个,哭得愣是比主人家还大声。

情势杂乱无序,阿爹见舅舅手抖得厉害,于是主动接过担子,帮其在本上记起了人情“大哥你看,这样写。”

“好好……”

阿兄也不甚懂此事该如何应对,我阿爹从前为祖父守孝有所了解,舅舅便一边问长者,一边问阿爹,阿兄镇静地跟着他们行事,期间不管是谁喊话,他都手脚麻利地去帮忙,然后又坐回床侧守灵。

我欲言又止,怕说错什么,就没敢开口,紧紧憋着眼里的那股泪,直憋得眼睛作痛。

一道雷鸣似的哭丧声骤然响在众人耳畔,不知哪路来的婆子们硬是缠着阿娘,一声高过一声地哭进了阿娘耳中,阿娘原先好好的,被这些疯子一折腾,她也趴在床边嚎啕大哭,脸都被哭红了,我当即气得要晕过去,只恨自己腿无法动弹,我大力推动四轮车,直直冲上前护住阿娘,将她带去了一边。

呼出闷气,我方才劝慰道“阿娘别哭,我们都不能哭,不能让外婆听到你哭,她会心疼的,要让她安心地走。”

听我如此说道,阿娘哭声渐若,接过我递去的帕子,又哭了一阵,才平复心情回道“你说的对,阿娘不哭,阿娘不能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让你外婆走得不放心。”

闻言,我鼻子瞬间一酸,眼眶复又灼热起来,可我担心外婆的魂魄不肯前去投胎,就硬是不敢哭。

事务繁杂,舅舅和阿爹轮着歇息时,阿兄不再听长辈的,让一直坐在原地,他是做不到的,他主动接过担子,分去了很多劳神之事。

我们守了一天一夜,除了诵经,再无杂声,昏昏欲睡间,阿兄走来扶了我一把。

我努力睁开眼睛,道“阿兄。”

“去喝碗汤吧,瞧你脸色苍白的,我来守就好。”

我不愿离去,只痴痴地守灵。

因外婆生前曾说过无须铺张,也别搁置多日,遂一切从简。

三日一过,舅舅和阿兄很快启程回了塔国。

送走成堆的亲朋及宾客,我们替外公收好可存的剩菜,天色已晚,他神色黯然,忽地对阿娘道“莲儿,我没有照顾好你娘,我夜里梦见她了,你说,她是不是想把我带走。”

“不会的爹爹,娘她再怨你,也不会把你带去,你别多想,我和小扬都在呢,有扶桑坐镇,人气儿多着呢,娘没空搭理你,说不定看着我们,她还幸福地笑出声呢。”

“也是……我不值得她费心……”

寒冬里,屋中聚集多日的暖气尽散,阿娘和阿爹住在外公身旁,我正想回屋陪着小桑,抬头忽觉,她已在身前。

我怕她受凉,要是落得与我一般的身子可怎好,正要牵她回去,她先一步握住我,道“外面冷,快回去。”

脑中的绷着的那根弦终于化开,我疲惫地缩在四轮车里,久久才回话。

“我睡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