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我们母子相隔四十多年，有着两代人无法跨越的历史性鸿沟，这些年我都在干什么呢？为人子女如何能为难这样的母亲呢？我除了在心里过虑恨意从不曾体会过那段特殊的历史时期。更没有经历过那个饥饿年代，无论如何是不能理解那些不公平的社会制度的。

在往后的很多年里，我一个人陆续走过母亲走过的路，感受着空气里母亲留下的影像。我仿佛看到那些个场景一次又一次地在我眼前闪过。

花家焉里那片母亲背过洋芋的地方，我坐在山梁上，被风吹过的沟壑好像还能依稀看见母亲背起洋芋时的每一个艰难动作。我想伸手去给母亲帮忙时画面在指间被无情的冲散，独留空气里伸出的手而凉意肆起，地上依稀还能看到那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伸向远方。

也曾在村里某位亲戚去世时，去过母亲住过的那个冬露风夏露雨的破旧土窑，站在坍塌的窑洞前，母亲的影子似乎还在院中的石磨上劳作着。村里的老人们对我说着母亲生前种种，让我心里特别抽痛。勤劳如您、善良如您、坚强如您。那个在白天背着小三毛将大白菜在锅里煮出来放得满院子都是，月夜里将女儿哄睡，才开始一片片清洗着，将一颗颗白菜洗干净放入缸里腌好之后，东方出现鱼肚白也不见你脸上有疲惫之色。

还去过母亲带着微微，背着银伟向外婆家求助的上集沟。那时的她拖着疾病残躯是如何往返几十里路，连坐下来休息一下都不肯的坚强母亲。为了活命只好赶着微微的脚步，看着她奔奔跳跳像一只花蝴蝶一样，不顾自身安危还要护微微安全，一路叮嘱微微小心看路。

我最怕神鬼之说，但还是走过母亲的求子之路，跪在神像面前母亲求子是如何的心切和惶恐不安，神婆说神前点燃着的清香只有母亲点起时，香烟才是直的说明的心是诚实的，其他人点起的都是缭绕乱飘。体会过母亲十步一蹲捡起路边石子时虔诚的心意，几十里山路往返时星光伴月，人人敬畏的山鬼谷怪母亲从容不惧。睿智如斯，精明如斯，将一手烂牌打出天花板级别的母亲。

母亲所说的桃树峁上那两条水沟现在已经被重新整过。但是我能想像到母亲和仲科家嫂子两个人是如何将别人不看好的地里，收入着整个冬天吃不完的土豆和红豆面粉，在眼光尽处那两位衣着朴素，谈笑风生的妇人，在庄稼地里将好的土豆扔进水沟里，而将不好的，露风的放在集体的场地里，再将那干的豆角摘下放入自己家的口袋里，再将那还嫩绿的放在集体公产里。而下班回来的父亲和仲科大哥乘着月色一路从下往上摸着土豆而越摸越高兴，这个冬天终于可以实现洋芋自由了。吃着碗里的豆面面条心里美滋滋的。

在母亲暮年，为了供喜娃上大学，母亲和父亲起早贪黑地在每一块土地里绝地求生，两位头发花白而努力耕种，勤养家畜换钱为子的父母亲，她们每赚到的一张钱摸了又摸，放在枕头下，每天看着由厚到薄一脸落寞，再由薄变厚一脸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