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已经消失了很久。
久到屋头木桌上的野菜疙瘩汤都快要馊掉。
但他绝不可能是不告而别,因为他允诺过要把师弟师妹们教育成人——物理意义上的那种成为人类。
肖山青叹了口气,坐在院子里,用新学的算数掰着指头算了算——大概有三天了吧?
“天”这个词,还是肖山青晒太阳的时候听村头秦二奶奶家提到过。
每当头顶的大火球子发出黄光,村里每家每户都飘起了白烟,那就算是一“天”要过去了。
要说秦二奶奶,那可是秦村里唯一识字的女人,据说是年轻的时候在清水县县太爷家当过一段时间仆人。回来后,就是秦村第二位响当当的“文化人”了。
耳边传来“嗷呜”的叫声,是师弟师妹们又饿了。
肖山青叹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的思绪已经是第37次跑偏。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自己脑仁就那么大,注意力容易转移是再正常不过了。
对了,至于秦二奶奶为什么不是第一位?
那当然是因为肖山青的师傅——肖老头了。
想到肖老头,肖山青甩了甩脑袋,习惯性地想要抬起后爪,挠挠脑袋。
但快在院子里扭成了一条麻花,也没能成。
当然也成不了,哪家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娃子能用脚挠到头的?
肖山青早就不是那只黄白色夹杂的毛茸茸小狗了。
就在上个月,喝下那碗黑漆漆的药汁后,肖老头捋了捋胡子,乐呵呵地笑着对小狗说道,“以后你就是能化形的小犬妖了,得学着做个人,有个名字。”
与此同时,肖山青听到一声年轻男子的声音在耳边笑道——“终于成了!”
“呜汪?”
肖山青有些茫然地裹着打着补丁的粗布,左右看了看,院子里除了肖老头和自己,再没有其他人模人样的家伙。
只有地上一堆活蹦乱跳的野兽崽子们——小鸡、小蛇、小老鼠、小老虎、小熊、小羊——自己还没有化形的师弟师妹们。
肖山青挨个凑过去嗅了嗅,险些被五师弟的毒牙咬上一口,又结结实实被三师妹抓了一把,在手腕上留下了几道爪痕。
跟过往十四五年一样,都没有开智了的迹象。
肖老头并没有在意这骚乱的动静,只是瞥了一眼远处刚下过雨不久的山头,又看了眼趴在地上跟鸡蛇鼠虎缠作一团的女娃,文绉绉地说了一句,“青山霁后云犹在。你以后就跟为师姓,叫肖山青吧。”
肖山青就这样有了名字。
有了名字,就是个人了,也理应学会人世间的道理。
老头把道理只教了一半,人就不见了,这可不行。
她得找到老头,把剩下的一半学完。
肖山青想着想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进屋将疙瘩汤倒在食盆里,看了眼因为食物打成一团的师弟师妹们,又掰碎了灶台上最后一个杂粮饼放在了一旁。
没忍住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门。
老头要找,师弟师妹们要喂,自己也要学着做个人。
但在这之前,肖山青得出门帮邻居秦大娘把白天晾的衣服再收回去——为了能有两口杂粮饼吃,肖山青今天顶着毒辣的日头,在村尾的溪边洗了一下午的衣服。
秦村单身庄稼汉子多,不知为何都爱把衣服给秦大娘。
饶是肖山青闻惯了乡野田间各式各样的怪味,都有点难以招架这种味道。
但还好洗完衣服,就能领两个杂粮饼,一个自己吃,一个喂给师弟师妹们。
“肖家女娃,你爷又进山啦?”操着浓重乡音的老大爷吃完了饭,正在家门口坐着消食,随口寒暄着。
肖山青不太熟练地仿照着秦大娘的样子笑了笑,胡乱点了点头。
老大爷咂摸了下烟嘴,还想再唠上两句,注意力却被迎面走来的一辆陌生马车吸引了注意力。
肖山青见状松了口气,赶紧趁机远离了大爷。
边走边觉得爪子有些痒地发紧。
化形出问题了吗?
肖山青低头看了看,人类的爪子还是好好的——白白嫩嫩只叫人想咬上一口。
回想起那秦村近十四五年都没见过的高头大马,还有马车轿子上那华美柔顺的布料,肖山青明白了缘由。
哪是什么化形出了问题,纯纯是爪子又痒了。
自从成了人,肖老头就耳提面命再也不准肖山青磨爪子,以防被看出来不是个人。
现在肖老头不知去向,周边也没什么人。
肖山青左右看了看,便放下心来,有些可惜地舔了舔自己的手指。
要她说,这么柔软的布料,不就是让在上面磨爪子的吗?
只可惜没有人懂得这种乐趣。
天气渐晚,秦村里几乎没有年轻女娃愿意去黑不溜秋的溪边。
但肖山青是犬妖,速度就快,牙齿也锋利,更没被人觊觎过,自然也没那些担忧安危的意识。
抱着收来的衣服,肖山青满心满眼都是在远处冲着自己招手的杂粮饼,丝毫没注意麦谷堆旁蹲着的两个混混不怀好意思的目光。
“呦,长得这么水灵,这不是老道士家的外孙女嘛?”
“听说肖道长这几天不在家,妹妹你一个人会不会害怕,要不然我们多陪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