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路向东，行了约莫五六十里。直至天黑，都没有小镇村庄。

在离官道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荒芜破败的小庙，凋门敝户，半隐在树丛之间。四个人决定暂时在这个破庙里歇息一宿。

冷星衍为了谢钦雪许诺过的牦牛肉，没休息一会儿就牵着乾达婆和口是心非出去了。虽然带了干粮，但宫儒阳闲不住，非说要出去打野味。

这样一来，就剩了她们两个人。

谢钦雪和叶宸就在破庙附近捡了一些干枯易燃的树枝杂草，在庙里生起了火。

天色已暗，树枝燃烧地噼里啪啦，火苗窜动，放肆舞跃着。叶宸坐在火堆旁，看着谢钦雪忙碌。

其实自从谢钦雪昏迷再苏醒，叶宸就发现她话少了很多。不那么调皮，也不大爱逗弄人了。

叶宸想起那天晚上的谢府。在血水里闪闪发亮的银针，那个躺在榻上永远都不会醒来的年轻男子，那位苍老伛偻却没有流泪的老人，还有一屋子的哀戚之声。

谢钦雪醒来时，苍白而虚弱，发脾气时声音不大，却很威严。叶宸认识谢钦雪以来，她总是话多爱笑的。爱茶也爱酒，很懂茶，酒量却很差。爱热闹，爱吃路边摊。爱路见不平，也爱跟人动手打架。会试探她，给她讲人间的事，带她去长见识。也会拼命救她，尽力帮她，毫不犹豫挺身保护她。

叶宸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回溯过往，一桩桩一件件，从她们相识至今。而谢钦雪一直在忙碌地清理地上的杂草和灰尘，并没有注意到叶宸长久的目光。

“休息一下吧。”叶宸突然说。

谢钦雪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手却没停下。

“休息一下。”叶宸拉住谢钦雪的手，又说了一遍。

谢钦雪顿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就被叶宸拉着坐到火堆旁。叶宸没有松开手，反而顺势坐下就给谢钦雪把脉，又检查谢钦雪的后脑和肩背。谢钦雪也不反抗，就乖乖坐着由着叶宸摆弄。

过了一会儿，叶宸才松开她，“骨骼清奇，体质特异。奇才。”

谢钦雪无奈：“你看了这么半天，就为了夸我一句啊！”

“我是在想有没有办法治你的病。”

谢钦雪笑着凑近，“有办法吗？”

叶宸顿了顿，才说：“我想想。”

“你不用勉强，想不出也没关系。反正只是偶尔睡一觉，又死不了。”

谢钦雪说得轻松，可叶宸心里却很沉重。她的每一次沉睡都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叶宸望着谢钦雪，认真而专注，目光清亮，却又好像沉甸甸压着什么似的。谢钦雪不经意扭头避开跟叶宸的对视，又拨了拨火堆，让火烧的更旺一点。

“对了，何孝寒的先锋军已经到达北原，大军很快也会赶到。边境太平日久，一小部分北狄人的骚扰不过是疥癣之患，你不用担心。”

叶宸本想说些什么，过了片刻，却只回了一句“嗯”。

谢钦雪手中挑火的树枝转啊转。

“李未漪那边，我让人盯着的。你也不用担心。”

“......”

谢钦雪手中的树枝慢慢燃起来。

“至于洛红玉，暂时还没有消息。不过我想她和独孤枫会主动找上门来的，所以要紧的是好好恢复身体，以备应战。我知道，对于世人，你有自己的信仰和坚守，可是现在你身在其中，又岂能再以世外的眼光看世间的事？”

顿了顿，谢钦雪又认真地说：“独孤枫不是容易对付的人，水沙门的高手更是遍布天下。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地保护自己，不要再发生杏林那样的事了。”

杏林春暖的险象，失血只是一部分原因，更多是叶宸处处留手，不致人死地。

非世间人不可插手世间事。这是巫族的祖训。叶宸总是自认没有违背。

可是她哪里想过，她自踏入凡世的那一刻起，救洛红玉，结识秦良生李未漪等人，与何孝寒重逢，误杀何笑安，与独孤枫大战......每一点每一滴，都丝丝缕缕地，慢慢地将她与凡世联结起来。

无论她知不知道，愿不愿意，有没有察觉，她早就已经与她以为永远不会跟自己有纠葛的凡世，产生了千丝万缕，无法斩断的纠葛和牵绊。

什么世间人世外人，只要身处其中，又哪里有置身事外的可能。

这一点，谢钦雪显然比叶宸更早看清楚。可是她没有说什么。

她只是提前安排了后手，然后在事后提醒她一句“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保护自己”。

叶宸轻声道，“我知道，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破庙外，凉风渐起，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之处，凉意更甚。谢钦雪正要起身，叶宸便已经起身去将门关好，又拿了几块破木板挡住破落的窗牖。

其实，谢钦雪心里是想问叶宸什么的。只是一个问题在舌尖转了几圈，最后说出的却是另一句话。

“何孝寒出征当日，在东门外迟迟不动，直到乐康公主携驸马匆匆赶到，与寒北将军话别，何将军才率军出发。百姓们都说，寒北将军与乐康公主已成相交莫逆的挚友，才会非要见到公主最后一面才肯动身。”谢钦雪的语速渐慢，“你觉得何孝寒在等的，是乐康公主吗？”

叶宸缓缓坐下，与谢钦雪隔火相对，默然不应。

“何孝寒上战场，你会担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