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一)(1 / 2)夜,是昨夜的夜首页

“你应该和我坐一块,而不是随便和别的男人坐一块!”

“坐哪儿不一样!吃个饭也那么多事儿!”她认为丈夫简直是没事找事。

短暂的争执,没有发展成争吵。男人后悔,真不该带她来工地。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后悔。

来之前,面对收拾妥当的行囊,男人的心里不无危机意识,但她仍然坚持,态度坚硬。

“我为了谁?!你要像人家XXX那么有本事,我啥活儿都不要干!”她说:“谁不知道干活累!”

男人并非无言以怼,无休止的争吵已使他身心皆疲。或者,男人真的无言以对,他确实远不如人家有本事。

火车票已在手上,男人至始至终的‘不同意’越加苍白无力。包工头包来回路费,但车票得人到工地才能报销,百多块钱不是小数,男人尚且心疼,她就更不用说了。

真横下心不让她去,还不得闹反了!一想到数十个小时的火车里程,而且是一向的无座,她头一回跟着出门就遭这罪,男人心里不是个滋味。

去就去吧……,男人强烈感到,是自己把自己的妻子竟送上了一条不归路。

‘事实’似乎无处不在为她丈夫的危机感提供印证。

板面馆的餐桌是长方的,对面而置的双人长凳,每桌可安排四位食客。包工头与板面馆商订好伙食事宜,每天下班,他的工人都去指定面馆吃饭。每人一碗板面,大碗,加蛋自掏腰包,要求小碗,加颗蛋可免费;不要板面,可换成等价的炒面、冷面什么的。

“坐里边去!”

“你咋不坐里边!”

工人陆续进来,渐渐满座。其中一个看见男人长凳上的虚位,端碗过来。桌距挨得比较紧凑,每桌食客背对背,挤进去不太方便,男人主动往里挪,让出外位。

男人看一眼对座坐在外位的妻子,她饿了,正吃的专注。出于某种公识性的顾忌,这时已经就剩下她里边一个虚位。男人脸有愠色,忍不住想:看你怎么办?!

“你往里坐坐吧”一位男工友端碗来到桌前。

她抬一下头,见是同班干活的,笑笑说:“你也没吃呢,往里坐,往里坐!”。她向前倾身,那人有意无意看了她假作无所谓的丈夫一眼,放碗在桌,贴着她的后背挤了进去。

工头进来看还有没有空位,外面还有些工人等着,被她偶尔大而随意的言语声吸引了一下,见她与边吃边答她话的那人同位,以为是夫妻。

同座那人早有察觉,她却浑没留意丈夫拉下的脸色。

不可避免的争吵已在男人里面酝酿了半碗面的工夫。场合之下,只能隐忍不发。

她的‘场合’意识不强,或者说,她对何种场合下适合的什么样的言行的意识形态,有着天生的免疫。对于即将来临的又一次吵架,她无所预感。

“你吃吧,我吃不了了!”她把碗里的卤蛋夹给丈夫。

男人假作没听见。

“吃不!?”她追问。

男人不理。“不吃拉倒!”她有点儿擎酸的手缩回,半途忽想起什么似的,客气地对同位笑笑说:“你吃不?”

那人正往嘴里送面,忙不迭抬头,连声婉拒:“不吃不吃!别客气别客气!”

她真的只是客气。那人是真拒,倘若真不客气,她会心疼那蛋,反感其人品。她夹给丈夫,不是吃不了了,是真的出于一时的体贴,不心疼,她说‘不吃拉倒’的时候,也是真的发了一点儿一即而过的小情绪。

只是她却思想不到,她的丈夫在意的,全不在蛋。

宿住工棚的木板夹墙是双面幠油毡纸的,隔言谈,隔不住争吵。男人尽量压声,她如在家一样,高声无所顾忌,以为只是坐一条凳子吃饭,各坐各的,各吃各的,怎么就不合体统了!

男人怕被人听笑话,忌讳两口子成为工地歇工闲聊时的话题,住了口,烦闷就只好往心里憋。她以为丈夫理屈无语,争过理儿来,再痛痛快快数落几句。

她倾身让过的情景,不请自来地在她丈夫的脑子里反反复复,不断重演。这些东西在男人里面酝积出一股激烈的能量,催动他互磨的牙齿,又催启他记忆的搜寻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