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胜利街。

天空蒙蒙亮，太阳还没有升起。

大梧桐树对面，低矮的房屋，油漆斑驳的木门。

房间里面惹不得点灯，光线黯淡。

薛雍坐在书桌前，桌面摊开一张信纸，开头“遗书”两个字。字迹工整端正，宛如印刷出来的一样。薛雍手里的笔，迟迟没有落下。

书桌旁边是一张老旧的双人床，靠墙那边有个模糊的玻璃窗。

薛母睡在最里面，搂着小孙女薛明珠。

妻子林小翠睡在中间。

最外面床沿，是薛雍睡觉的地方。

房屋木门年久失修，晚风凉风会吹进来。薛雍睡在最外边，男人瘦弱的身躯，好歹能挡住一些凉风。

昨天回来后，薛雍拿出十枚星币还债。

又拿出五枚星币，给家里每人买一套新衣服；又买了些肉食、糖果、糕点，一家人开开心心吃一顿丰盛的晚餐。

女儿薛明珠一整晚都笑嘻嘻，穿着新衣服，开心地蹦蹦跳跳。

“爸爸，我想明天也吃糖，后天也吃糖，天天吃糖。”

女儿稚嫩的话，犹在耳边回响。

男人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

断掉的腿在疼，伸手一摸，只有空荡荡的裤管。

林小翠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伸出粗糙的手，拭去男人眼角的泪。

男人抓住她的手：“你带珠儿离开吧。”

“还有五枚星币，我放在门口橱柜，你出去的时候带上。”

林小翠坐起身，认真盯着男人的眼睛：“你赶我走？”

男人长叹：“我不能拖累你。”

林小翠道：“我卖身，你嫌弃我？”

男人心中一痛，宛如刀扎：“是我没用，我怎会怪你？你不要多想，只是我……我……”

林小翠看了眼遗书，紧紧握住男人的手：“我们一起走吧。”

“就算到下面，我们一家人也要在一起。”

男人挣扎道：“不行，你还年轻，珠儿还小，你们还有未来。”

林小翠惨然冷笑：“什么未来？孤儿寡母会有什么未来？这几年我们看到的还少吗？不如让我和女儿，跟你们一起，干干净净地离开。”

男人内心无比痛苦，五官扭曲。

林小翠叹道：“人活着，就是受罪。”

“你忍心看我和女儿，在这人间里受罪吗？”

老人家睡眠浅。

薛母翻个身，抱紧小孙女，老泪纵横，无声哭泣。

男人还在犹豫。

薛母道：“走吧，都走吧。”

“小翠，你去把门窗都封紧。”

林小翠脸上露出笑容，轻快地站起来。抓起小屋里的破布、破毛巾，把门窗缝隙塞得紧紧的，转身调皮笑道：“老公，这样风就吹不到你啦。”

男人恍惚间，好像看到少女时期的妻子。

恋爱中的妻子，就是这样活泼明媚。

生活苦难，把她折磨得麻木。

选择死亡之后，她居然开心得像个要去旅游的小姑娘。

受到女人笑容感染，男人心里那股劲，忽然放松。

他也笑起来：“我会永远爱你。”

这是他追求女孩的时候说的话。

也是结婚的时候的誓言。

现在，是他的死亡致辞。

是的，永远爱你。

脸盆里面装满木炭，点燃后散发出温暖的光和热。

男人搂着女人，老人搂着小孩。

一家四口在甜美的梦中，沉沉睡去。

关上门。

他们沉浸在自己悲惨的命运中，沉浸在自己的悲欢离合中，沉浸在自己所剩无几的甜蜜中……对外面发生的滔天巨变，一无所知。

如果薛雍知道《黑两条》，他还会这样选择吗？

……

不朽陵园，四合院。

李穆大马金刀，坐在大堂主座。

左右护法，十二名长老，分别坐在两旁。

十八名炼体境少年，在外面忙碌。扫洒庭对，接待来宾。

所有人都客客气气，不敢有丝毫大意。

大堂那位，可是半神境强者，血洗金融中心和慕容家。

一夜杀了五千五百多人，杀得出现天地异象，月亮流血。

在这种绝世杀胚面前，所有人都战战兢兢。

李穆道：“我昨天说的话，诸位想必都知道。”

各方豪强使者推举出的代表，是名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名叫富才。

富才拱手施礼，不卑不亢：“少主昨天说了很多话，我等愚钝，不知道少主提的，是哪一句？”

李穆温和笑道：“我昨天说，老城区从今往后，属于守陵人，是守陵人的地盘。你们各家豪强，最好把爪子，从老城区撤出去。”

富才道：“我们在老城区，那些商铺、住宅、田地，也要让出来吗？”

李穆笑道：“不错。”

“今晚落日之前，把所有房契、地契、田契，都给我送来。”

“对了，还有你们在老城区的放贷合同、借条，一并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