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午，红色敞篷汽车像一道划破阴霾的虹光，给这片只有灰黑颜色的废墟添上了一道艳丽的色彩。

克莱韦一身笔挺的深色西服，胸前的口袋里插着骚包的紫色手帕，头发油光铮亮，像个参加重要宴会的上流贵族。

这个终于得以展露出身份姿态的老狐狸用绷直的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举着酒瓶，大声唱着某种我记忆中不存在的歌谣。

我和小雪靠在后排座椅上，看着老狐狸把油门一踩到底，肆意宣泄着心中久违的畅快。

“真难听。”

我的双臂圈在座椅头枕上，无奈地仰望天空。

“这首歌叫乡村路，挺好听的，只是他唱得难听。”

小雪吃吃地笑。

“是吗？就让他得瑟一下吧。”

那声枪响之后，克莱韦跑到厨房向我们转述了他审讯的结果。

我之前宰掉的确实是那个人渣，但人渣有一个关系非常不错的同伴，两人不仅分享消息，也分享从克莱韦那里勒索得来的收成，因为这个原因，两人还能为他保守秘密。

克莱韦失踪的三天里，正好是分配收成的日子。人渣的同伴，当然也是个强盗，认为不能因为人渣死了就放弃那份不劳而获的收成，但在约定的日子，克莱韦并没有出现，于是人渣的同伴也知道了他失踪的消息。

平白无故少了一份白嫖的配给，那家伙十分恼火，于是将消息告诉了强盗头子用以换取奖励，接下来就发生了昨晚的一幕，强盗头子派人炮轰车库入口，因为担心引来‘穿红风衣的恶魔’，本来只需要两门炮而已，却不得不增加人手包围入口，还安排了狙击手进行布防，以防不测。

审讯结束，克莱韦帮双手齐断的强盗结束了痛苦。

“车库现在已经不再是秘密，但避难所还是。”克莱韦解释。

“唔。”

原因清晰，逻辑合理，和钻进我耳朵里的声音一致，不需要向我解释。

“在我们出发之前，我想强盗们都不敢来了，不，应该是夹起尾巴藏起来了，哈哈。”

克莱韦笑得很开心。

“明天出发，你的身体没问题吧？”

我没看他，只是埋头进盘子嚼着火腿，还是这玩意好吃，我决定塞一条到汽车里。

“这么快？不多等两天吗？我的身体……应该问题不大。”

克莱韦不知道我为何改变了主意，但他还是同意了。

“那你们收拾东西吧，带上你们需要的，不用管我，哦对了，放得下的话，塞一条火腿进去。”

之后小雪和克莱韦开始往车里装东西，尤其是克莱韦，挑挑拣拣地磨蹭了半夜，又只能一只手拎东西，导致第二天接近中午才醒来。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压抑得太久，克莱韦车开的很快，他对这里的每条路都很熟，有障碍物的道路几乎都被避开。

我回头，浓烈的烟尘卷上天空。

汽车驶出车库之后，克莱韦放置的炸弹毁掉了那个车库，将他的秘密彻底掩埋。

那座避难所价值连城，天晓得老狐狸在里面还藏着什么，也许有一天他还会回到这里，那他依然还是个叱咤风云的富豪，不过就像他说的，命运早已有了安排，到了那个时候，就看他还有没有命了。

当然，这不关我的事，所以我的注意力集中在汇聚而来的目光上。

克莱韦的歌声和汽车的轰鸣声引来了大量的关注，我能感觉到一双双贪婪的眼睛从各个隐蔽的角落里浮现。

我的红色风衣迎风飘摇，像恶魔身上的火焰，灼烧着那些蠢蠢欲动的心脏。

没有人敢挑衅恶魔，昨晚被爆掉脑袋的十二具尸体还躺在冷冰冰的废墟里，还有一个被枪杀的强盗也被克莱韦拖出了车库，真是群没有脑子的强盗，难道不知道十三是个不吉利的数字吗？

在贪婪与肆意、克制与宣泄交织的乐章里，汽车离开了这片废墟，向着更多的未知驶去。

按照克莱韦设计的路线，我们要先到一座海边的城市，再乘船去往距离最近的一个没有爆发战争的国家。

我问他为什么不搭乘飞机，却要坐船这种慢吞吞的交通工具。

他的解释也很直接，“飞机当然很快，飞向地狱也很快，如果你想被炸下来掉进大海，或者摔在地上连渣都不剩的话，那飞机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不过目前我们连飞往地狱的选择都没有，战乱时期，飞机不开放民用，即使我们跑到还有飞机可用的大城市也不行，所以我们只能选择乘船。”

我们距离那座海边城市有接近两千公里，在战争爆发之前，我们只需要不到两天的时间就可以抵达。但是现在时间无法确定，沿途都是毁坏殆尽的城市和村庄，炸毁的公路和大桥，所以我们不可能一路直达，按照克莱韦的预测，我们经常需要穿越城市废墟或者村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遇袭几乎是必然的。

这辆车上的三个人只有我是恶魔，另外两个人一颗小小的子弹就能要了他们的命，所以这一路上不得不小心谨慎，这会导致我们行进的速度进一步降低。

汽车的燃油也是个问题。这种时期食物和药品当然是最重要的保障，小的可怜的前置备用箱里叠满了各种罐头和药品，为了塞下一整个火腿，小雪还将肉少的部分连同骨头全部切除，处理之后的火腿看起来就像一个圆滚滚的肉球，连副驾驶的座椅上都被塞得满满当当，脚边的位置还塞进了一大桶饮用水。

备用燃油只能用比较小的油壶灌满，塞进各种缝隙里，所以搜集燃油也成了我们路上的必修课。

至于枪支就只能插在车门两侧了，反正有我这个杀神在，他们手上的武器也就是聊胜于无。

总之车就这么大，想要塞进去的东西又太多，就只能做取舍。

驶出那座废墟还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遇到了障碍。

一截公路被炸出了好几道深坑，路基的左右两边都是躺倒在地的焦黑树木和只剩壳子的汽车，我们无法向前，只能绕道。

“当初我应该换一辆四轮驱动的全时越野。”

克莱韦一边嘟囔一边倒车，躺在他身边的酒瓶已经快要见底，单手操作又困难，真不知道是不是该让小雪接手，她说她也会开车，就是不知道驾驶技术怎么样。

我也会开车，而且技术也应该相当不赖，当我第一次见到这辆汽车时我就知道，那种熟悉感是自动从我脑子里跳出来的，不过我对路线不熟，所以干脆乐得逍遥。

汽车倒转车头，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至于往哪开，那是克莱韦的事。

为了排遣寂寞，老狐狸一路上不是在唱歌就是回忆往事，偶尔开到某个地方也会讲解一下由来和典故。

小雪手里捧着一张地图，不时的会与克莱韦交换一下行车路线的意见。

我全程没有说话，倒不是因为我装深沉，而是我的注意力高度集中，无时无刻都在感知有可能到来的威胁。

离开了那座废墟，‘穿红风衣的恶魔’就不是通行无阻的凭借了，没人知道我是谁，所以任何人都可能袭击这辆车。

很累，真他妈的累，我一个至强伟力的刺客，居然沦落到给两个普通人保驾护航，何苦为之？

但似乎我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只能把保镖这份工作干好。

最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种感觉好像还蛮不错的。

这与我记忆中的刺客不符，简直是格格不入，我开始怀疑深植我脑海中的这个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