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懿往教房走去,才走到门口,就见到倪翊正与罴阑在说着什么,似乎心情不佳。一见到祝懿过来,罴阑瞥了一眼,就独自离去,只留下倪翊拿着一卷书倚着栏杆在看。祝懿轻轻靠近,想像平时一样打个招呼,结果刚开口,倪翊却只是轻轻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竟一言不发离去了。陌生模样,令祝懿大感意外。
教房里面也是人声鼎沸,但是一见到祝懿进来,全都开始有意压低声量,似乎不想让祝懿知晓自己在讨论什么,但是他们的眼神无一例外都盯着祝懿,显然又是在讨论与祝懿有关的事情。祝懿何等聪明之人,想起今日园中这些人的态度,再结合适才倪翊的行为,他几乎可以断定,有些事情被有意者传开了,且与自己和倪翊息息相关,牵扯到倪翊,所以她才会对自己那般。祝懿环视四周,只见骆骅等人也在议论,不过骆骅见到自己看过来,立即做一个手势,随后往外走。祝懿知道骆骅是有话要说与自己,于是也立即跟上,出了教房。
一到外面,骆骅就道:“你到底怎么回事?这事情现在闹得满园皆知,就为了孟遥岑那个贱货,值得?”祝懿已经猜出大概,道:“是有人传了消息吧。”骆骅道:“我让人查过,是冷淡那里传出来的,她言之凿凿地说了你给孟遥岑赠信的事,现在整个园中都知道了,最主要的是,孟遥岑没有半点帮你辩护的意思,冷淡讲什么,她便全部应下来,甚至还把那封信给罴阑看了。你懂的,这意味着什么。”心下一震,祝懿道:“我从未对她们二人有过明确表态,一直以友相待,何以如此?”
骆骅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之前给过倪翊书信,说是祝福,如今又给了孟遥岑,而且两次只给其中之一,在别有用心者眼中,这就是你同时摄取的罪证。倪翊是倪家大小姐,身份高贵,被拿来与一个庶族女子相提并论,且只是一个平民男子的玩弄对象,这样的事情,就算你未曾如此设想,传出去亦是你无能为力的作用,倪家顾及家族尊严,想来也不会对你善罢甘休。”
祝懿道:“冷淡当日看到我给了信,想来就是如此才敢声张,毕竟我与她向来互相鄙夷,她小肚鸡肠,找准这个时机背后捅刀,也是不出我所料。只是,攀之的行径,让我有些不解。”骆骅不禁冷笑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相信那个婊子的行径?我不相信以你的见解看不出她的为人,她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否则你以为她为什么会在我魔方里一个好友都没有,你还真信是什么她性格的问题?她此人处事圆滑,行为精明,所以在魔方的时候屡屡通过算计我们的人来维护自己,被小晗发觉后恼羞成怒,于是一边与我们对峙,一边想寻求新的靠山。你倒是做了顺水人情,把她送到了万兽,她何曾会想到要感激你?”
一番话将祝懿沉默了,良久不知如何作答。骆骅见状,又道:“其实在开始的时候,我也不相信你对于孟遥岑没有多生之念,只是到了后面,我足够了解你的时候,也渐渐相信了你的所言。只是,现在三人成虎,园中舆论已成燎原之势,怕是止不住了,魔方内部的人也不相信你,我虽为其首,却也难堵悠悠众口。还有半载才离园,你还是想想如何与倪翊和孟遥岑共度这半载吧。”
祝懿长叹一声,道:“果然如此,人之本性却也索然。”骆骅道:“倪翊是个重感情的人,但也是个为感情而能与事不决的人,现在她一定听信了冷淡的话,加上罴阑本来就与你不和,势必会偏袒冷淡,只怕你要去说明也是枉然。你又不是不知,倪翊对你是如何情感,上回你送去信张,她就免不了多想,早已在心里将你视为两悦之人,只是碍于家族,才未进一步。小晗先前打探过,她一直在家族中运营,打算借助族中无子继位的大好时机,一举站稳家中话事人的位置,届时再将与你相说,当初你与孟遥岑走近,她都说相信你们只是好友,如今被如此挑动,怕是她受到刺激,就算你拖出真相,也是难以修补。何况此次已将你二人间情意挑开,唯一方法是与其成真,然我知你所想,因此断然难成,想来也就无能去挽回此友了。”
骆骅的分析,其实全中了祝懿心思。他其实有想过孟遥岑的为人,只是不曾想过她会忘恩负义到如此地步。自己就算动机是与马格博打赌,其实也是真心想在离别前最后一个除夕,留点念想。她反手就利用冷淡的言语,将自己伪装成被动者,将事情撇得一清二白。她明知那封信本意如何,却连基本的说明都没有,不但放任冷淡的言语,还推波助澜。如此一来,听信了冷淡话语的倪翊,只会把所有怒气都推到自己身上,却绝不会连累到她,借此机会,她能在万兽进一步站稳,将自己与罴阑等人绑在一起,真是一步好打算。自己洞悉人性,满怀的鬼谋,但在这园中,一直忍着,没有过多使用,揣测人心时,明知其恶,总还自主添一些善,到头别人却以全恶对己,毫不留情。这倒是给了祝懿一记警钟。
祝懿道:“今日多谢相提,才知其中缘由,接下来的事情我独自处理便好,便不麻烦了。”说完,作揖一下,便拂袖离去。骆骅看着其背影,摇头道:“将来,终究不似此时相顾了。”也悻悻离去。
转了几步,祝懿就回到了教房,只是那些学子看其眼神多是避之不及。往倪翊那边瞥了一眼,却见倪翊黯然坐在位上,罴阑一脸不在乎,而孟遥岑则是一副漠然表情,似乎这件事情,与其毫无关系。祝懿心中有些大慨,不禁有些喟然,默默回了座位。这一天,就这么在诡异的氛围中,到了晚上。
晚间的时候,高塘园会有一个诵读时间,很多学子在回去家中或校舍之前,会选择在园中的楼房中找个位置复习一番先前的书籍,以便应试之用。倪翊虽为世家小姐,却也如其余普通学子般,每日诵读完,才会回到府中。当晚虽然心情不佳,却也依然如故。祝懿平日里与倪翊交好,因此知晓其诵读习惯,随便找找,就看到一处灯火阑珊处,倪翊正拿着一卷书在诵读,只是语气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祝懿犹豫片刻,深吸一口,便来到了倪翊身前,道:“有些事,想来还是说明了好,不知你意下如何?”倪翊一见祝懿,身躯立即一震,眼神开始闪躲,分明不想与祝懿有所交谈。祝懿心下也是一阵忐忑,倪翊却道:“有些话,也不必多言,我先走了。”祝懿想要去拉,却伸不出手,只是眼看着她离去。
倪翊转身的一瞬间,眼泪就挂满了眼角。她其实知道,祝懿并没有与孟遥岑有什么过近的交集。但是正因如此,她才倍感失落,因为祝懿同样没有多生之念。以前,自己有所觉,却还是多加了别的想法,觉得祝懿迟早会对自己生情,抑或是他其实早有情生,只是碍于一些事情,不便开口。本想着等到自己稳住家中地位,可以与他更进一步,却不曾想祝懿其实从来都没有给自己留位置,只是好友,只是好友。
她知晓了一切,她才不敢与祝懿再多说,她害怕只要多说几句,自己就会泪落。虽然她知道,祝懿会安慰她,但是又有什么意义?就算自己表示谅解,彼此也没有了可能,只是好友,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关系。与其如此,不如就借此了断,免得将来自己反复受到其痛。
于是,她在看到祝懿主动过来的那一刻,自己心中百感交集,有无数话想说,甚至想当着祝懿的面痛哭一场,把这些年来对祝懿的情思,以及自己在园内园外受到的压力都倾诉出来。可是,这没有任何用处,她知道祝懿,他是一个绝对不同于常人的人,就算自己有华岐那般的美貌,哭得梨花带雨,他最多只是宽慰几句,绝不会由此而改变心动。他的心中,容纳了整个东岚,却偏偏容不下任何一个女子的多生情思,自己别说只是士族小姐,便是女皇,也改变不了这一点。他生下来,就存不了情爱,自己本该知道的,却一定要到了现在,才愿意去细想,由是眼泪就更加滑落,再也止不住。
祝懿何等敏锐之人,在倪翊转身的一瞬,就知晓其已经泪落,但他同样也没有选择追上去。自己本身就没有资格谈论情爱,自己生于痛苦,长于痛苦,收于痛苦,藏于痛苦,心中早就已经被磨灭了情爱的追求,也不再有其存在的空间,这一切其实他早有所料,只是真的到来时,仍不免心中凄然。而眼前,冷雨滑落。
祝懿与万兽的关系再度持僵,而倪翊心中也是惘然。二人到底如何度过剩余半载?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