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翊只是点头,却由着廊道往侧堂过去了,欣缘赶紧追上,低声道:“小姐,这可不行,大人是在商讨国事,小姐这些过去实在不合时宜。”倪翊已经到了侧堂的右半窗边,回头轻声道:“无妨无妨,父亲他迟早要与我说明为政之道,如今我来品听,也不过是提前知晓一二,将来也好有个底子。再说,我便与窗而闻,又如何干着父亲议事?”说着,已经将左耳贴了上去。
欣缘很是担心,但也深知小姐的脾性,虽然与人亲和,却也是出奇的执拗,当初自己和欣晴也是劝过不要对祝懿有过多执着,却是毫无作用,想来这下亦是如此,反而让她去听听,或许能缓掉她适才对于祝懿的痛苦。想着,她也不去阻拦,不过作为门阀大家,倪家的家仆要是被抓到窃听主人谈话,可是重罪,于是只好远离侧堂,又回到先前的廊道上,远眺倪翊。
此时,侧堂之中,倪镡与盘吴二人,正到了酒酣耳热的时候,语气也不免激动起来。只听盘风铃道:“如今这朝局,已经乌烟瘴气了,皇上提拔的那些下层人士,不但不感念皇恩,现在皇上被困湖都,还想着落井下石,要立雍王为帝,说什么如此才不会受制于那帮匪寇。要我说,都是扯淡,皇上虽然被困,然则湖都城高墙坚,粮草也算充足,而且罴大将军已经点重兵去勤王,那群乌合之众已是时日无多,是时候清算这群忘恩负义之徒了。”
倪翊心道:“盘大人乃是大元老亲点的接班人,皇上也很是认可,我倒也见过几面,先前倒是觉得不过是个文静书生,不想酒后却是别有一番面目,算是开了眼界了。”正想着,忽然又听见吴念群道:“如今求命军步步紧逼,围了湖都还不满足,大有北上之势,岐州现在军备根本不足以抵抗,要是罴将军没有战胜那些匪寇,只怕岐州就是危不可避,这一方百姓又要遭受磨难。”
倪镡道:“二位,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只是皇上连连征伐皋余,又急功好利,加紧开凿运河,致使国库空虚、民怨沸腾,我等受皇上恩典,如今却也是有心无力,那些下层官员,一心就想着牟利,又何曾为大留的天下着想。”盘风铃道:“现在求命军所过之处,大肆毁坏学堂,焚烧书籍典故,致使各地的科举受到严重阻碍,人心惶惶,那些下层的书生,要是得不到入朝的渠道,只怕也是要加入匪寇的行列,为虎作伥。”说着,又不免一阵叹息。
吴念群这时道:“听闻近来关中地区的旧贵势力蠢蠢欲动,显然是当初鹨卑的遗老遗少还在想着他们的江山,岐州虽然地处江南,但是一旦关中有变,岐州免不了受到波及,毕竟这里可是南朝的故地,多少本地世家依旧对南朝抱有期望,一旦局势有变,这些人定然会群起而反之,那时我大留可就危矣。”
倪翊在外面听着,心中不免有些疑虑,毕竟已经统一多年,先皇文帝对于江南免除了十年的赋税,江南百姓理应感激不尽,就算那些旧贵依然想要死灰复燃,却又谈何容易,不过这几年当今圣上四处征调民力,还在江南大肆搜罗美女珍宝,或许又已将先帝的政治资本挥霍殆尽了,但就是如此,那些旧贵多已被北方士族稀释,要想重新起来,怕是真的需要求命军杀到岐州,才能算有外应。
正想着,倪镡道:“皇上千不该万不该,接受了那皋余的投降,还三番五次被戏耍,倘若不是如此,如何酿成如今的大祸,那些地方司军使,本来就是拥兵自重,这下更是隔岸观火,恨不得皇上马上遇难,好坐收渔翁之利,也不知道罴老弟到底能否取胜,若是真的解不了围,朝中那些官员,只怕真的要让雍王上位,雍王向来最恨我等世家大族,一心与那些寒门拉近关系,若是他取代太子上位,怕是我等末日便到了。”
倪翊心中不禁一震,父亲向来都标榜自己一心只为国着想,如今国家存亡之际,他却优先考虑后继者是否对自己有利。或许,他身后还背着一个家族的命运,但明眼人都知道,如今太子费松天资平平,性格软弱,处事犹豫,还残暴好色,文治武功全都不行,只是因为嫡长子才得以被立为太子,但朝臣多有不满,如今皇帝被困湖都,死生未卜,俨然是雍王费检借机上位的好时机,如果罴雹子救驾不力,那些依靠可靠上来的寒门官员便能以此为由对世家口诛笔伐,加上太子的懦弱无能,那时的朝政想必也是费检的掌控之中。
这时,倪镡道:“明日,我等就去朝中,联络所有士族和庶族的官员,务必在朝中压倒寒门的势力,至于皇后那边,我会亲自去面见的。”盘风铃看着窗外,叹道:“今夜这雨,倒是下的及时,反正是映了我等悲凉心境。”说着,便开始起身。听到动静,倪翊赶忙离开身子,沿着廊道回到了房门口,对着守夜的两名家士比一个噤声手势,便带着欣缘回了房中。
欣缘道:“小姐侧闻了半响,不知可是有了什么获得?”本来一介丫鬟,绝无胆子敢问主子的事情,只是欣缘与倪翊从来姐妹相称,于是才如此相问。倪翊道:“无非是些朝中局势和圣上安危的话题,三个朝中要员,在一起,除了这些事情,恐怕也没有什么值得相说的了。”欣缘道:“小姐既已散了心,不妨就赶紧歇息吧,明日毕竟是个重要日子,大元老还指着小姐撑台面。”
倪翊道:“知了知了,你且先去歇息吧,我上床躺躺,想必也就睡下了。”欣缘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小姐可要赶紧歇息,明日要是误了时候,怕是免不了被大元老一阵询问,就怕那骆骅还会落井下石一番。”倪翊点头,没有再回答,只是静静往榻上走去,欣缘以为她已经不再为祝懿的事情烦恼,于是也回了侧堂,把门掩上了。
其实,倪翊根本没有放下祝懿的事,适才去听父亲的谈论,无非也只是暂时转移一下,她不是很愿意在欣缘面前展示自己为一个男子流泪的场面。虽说两人是姐妹相称,但是毕竟主仆有别,倪翊待人亲和,终究是世家的大小姐,难免有些身份的认知感触,对于欣缘和欣晴,则是可与言其乐,不可言其悲。当时被欣缘看到,于是只好借由去窃闻父亲的谈话,支开她,稳定情绪,待到整理完毕再将她支走,容自己安静想想,毕竟是自己与心多时的人,又岂会简单几句就能淡忘。
要说是有什么放不下,倪翊觉得也说不上,只是有些自己一直天之娇女陡然被拒的难受,都是别人由着自己,自己却依然被他视为自己抱负实现的障碍,实在令人悲愤,想来这也不过是自己一直习惯了被人众星捧月,遇到祝懿这样同样生有傲骨的人,果然只能被如此对待,既然祝懿觉得自己不过是其实现抱负路上的一个轻微试探,好不需要在意,自己又何必去在乎这个无情的男子。人言道:“仗义多出屠狗辈,无情最是读书人。”祝懿且不说饱读诗书,何况还不是普通的腐儒,更是胸怀沧海的人物,他的无情,显然比一般人更加令人难以接受。苟是如此,自己也只有把握机会,将来才能在巅峰与之相见了。
想着,她便安然睡下了。至于此时祝懿,依然在望着雨夜天色,难以入眠。祝懿所为计划如何?倪翊可否会为难祝懿?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