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恙眨了下眼，男人也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另一个他却像是没有发现，若无其事的继续向村口走，写着李家村的木牌就立在前方不远处，木牌后是一座座错落的土屋，屋顶的烟道中正冒出白色的炊烟，漂浮到空中又在夕阳下被渲染的金黄。
没有人再出现，另一个他突然停步，回头笑了一下后，也缓缓消失在叶无恙眼前。
叶无恙怔住了，低头看向身穿执法人制服的自己，另一个他看向的是自己，那个笑也是冲他来的，就在他即将和另一个自己目光相接时，对方却不见了。
“小叶，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他回过神，看到李奶奶正在眼前轻轻挥着手。
“李...李奶奶，你怎么在这里？”
“你昨天晚上出门一直没回来，我实在不放心，就在这等着你。”老人解释，她拉起叶无恙的手向村子里走，“今天晚上我炖了老母鸡，给你补补身子，郎中说囡囡的病急不得，小叶你可不能把自己身子累坏了，你这一走就是一天一夜，万一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把老骨头就是入了土都闭不上眼。”
“家里怎么会有老母鸡。”叶无恙问，他记得家里根本养不起家禽，连窗户纸都是漏风的。他昨天才把墙上的洞补好，囡囡去年冬天生的冻疮才刚好不久。
对，没错，他明天要去上南城，把多余的药草卖掉，给家里买些针线，让李奶奶给囡囡做一双新鞋，他的鞋底也快破了，刚好让李奶奶帮忙补得再厚实些。他还要给囡囡买一些糖，当做小姑娘听话时的奖励去发放。
可我为什么会记得这些，我什么时候在这个村子里生活过，我不是在上南城外遇到的李奶奶吗？囡囡不是因为营养不良所以视力退化吗？她们不是在被骗光身上银两后，走投无路遇到的我吗？可我为什么会选择帮助她们？西边在打仗啊，像这样逃难的流民我一天不知道要遇到多少人，可我为什么偏偏选择救她们？只是因为她们可怜吗？不！可怜的人太多了，我为什么偏偏对她们这么好？
“李六刚才送到家里来的，说什么都要我收下，他还说你知道。”老人如实说。
叶无恙点点头，他忽然问：“李奶奶，最近是不是不太平，听说西边在打仗。”
“打仗？”老人愣了一下后笑着说，“西边是最太平的，咱们北边是齐国，东边是庆国，只有西边什么都没有，只有山连着山啊，这还是你告诉我的，药草都是你从西边山上摘下来的。”老人看向他背后的背篓，满是疑惑，“你不是才从山上下来吗？回家我给你熏一点艾草。”
叶无恙抬眼对上老人投向他的目光，李奶奶的关切的眼神中带着警惕，似乎是怀疑他中了邪。
是啊，西边只有山，数不清的山，怎么可能会打仗。
可为什么会有流民，村子里的人的呢？村子里的人都消失了，他们去哪里了？他们在哪！不不，他们被杀了，可他们会被谁杀？他们死了，全部都死了！不不不，不能这样，不是这样的。
“我...我可能是太累了，昨天采了很多草药。”叶无恙垂下头后露出一张疲惫的笑脸，“可能真该喝点鸡汤补一补。”
“走走走，我们快回家，囡囡还在家里等着，口水都要滴到锅里了，还一直嚷嚷着要等哥哥回家呢。”老人又眉开眼笑，放下心来。
李奶奶拉着他的手，最后在村口停下，走向村里的路被堵住了。
面前是一堆村民和家禽尸体堆成的肉山，全部血肉模糊，这些人他都认识，还有那只村民一块用剩饭养大的大黄狗，只剩下一颗脑袋袒露在尸山上，黄色的狗毛被血水浸染，一双失去神采的眼睛朝向他。
叶无恙睁大眼睛，可他看不清，李奶奶攥着他的手还有温度，可面前曾经活生生的一切又全部是冰凉的。
“叶无恙，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李奶奶回头，脸上皱纹的纹路由慈祥转变成怨恨的形状，“你为什么要活着，所有人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去死！”
尸山李的村民和家禽活了过来，他们以诡异的姿势起身，只剩下半张脸的大娘，一颗眼球挂在鼻尖的男孩，喜欢蹲在村口抽旱烟的老头，大黄狗的脑袋像一颗皮球弹落在地...
尽管有些人的声带都已经残缺了，却仍旧异口同声。
“叶无恙，都是你的错！”
“所有人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尸体们一边怒吼一边向他走近。
叶无恙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他没法跑，也动不了。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这样的！”他颤抖着声音大吼，“你们为什么都要怪我，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这样的！”
男孩第一个走到他面前，留下一个血手印后，男孩的身体如同散落的积木轰然倒下。
“叶哥，不怪你，你要好好活。”男孩留下遗言后，挂在鼻尖上的眼球停止了转动。
染血的脑袋弹到他怀中，它轻轻蹭了蹭叶无恙，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下巴。
莫名支撑大黄狗脑袋悬浮半空的力量消失，坠落在地后骨碌碌地滚了几圈。
此后每个人都是如此。
叶无恙什么也做不了，他的灵魂像是潜藏在这具躯壳里，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可这些触感，又如此真实。如果这也能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
哪个才是真的，他看不清，他看不清。
“我看不清！我看不清啊！”
年轻人跪在染血的路上抱头嘶嚎，疯狂的像一只穷途末路的雄狮。
王样束手而立，静静旁观。
“你很快会想起那些被篡改的记忆，你的身上有执法人留下的痕迹，在你成为天眷者之后，只要你再次回忆，这些痕迹就会消失。”王样轻声说，“那是对你的保护也是枷锁，可才是这个人间真实的样子啊。”
“留给这个世界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