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衍五年,冬。
大楚国都,洛邑。
就在夜尽天明时分,忽的,浓雾乍起,弥漫了整个京畿,隐于其间的所有,皆随风而动,发出簌簌声响,仿若鬼影般的,令众生皆看不真切。
城外十里,密林内。
极华贵的府邸门前,有一青衣童子正执帚洒扫,约摸志学年纪,他的步态轻盈,口中哼唱着不明的调子,忙碌之余,且时不时的抬起头来,朝着竹林深处张望,待得落叶都归拢一堆了,便又蹦跳着转身进去。
门吱吖着合闭。
向上。
一块儿漆黑的扁,刻水云间三个朱红大字,甚是飘逸。
再沿着林中的青石板一路转出,上了官道往前走,就入城了。
远远地,就可以瞧见一高悬着大红灯笼的所在,于深更半夜中灯火通明,传来人声鼎沸的热闹非凡象形,那里,便就是月下逢。
此处,足称得上为洛邑的最繁华地。
店内,汇集了从四面八方而来的三教九流,牛鬼蛇神亦混杂其中。
烧喉的烈酒,沁心的茗品,在这里统可兼具,二楼风雅,备琴棋书画,适合聊天饮茶,一楼敞亮,有主人亲酿的柳叶刀和庆会琼浆,醇厚馥郁,引来无数侠客游士竟相举杯。
在这儿,全没有昼夜之分的说法。
“一壶惊春雷!”
突的,自柜上支出一例纯金的牌子,于烛火的映衬下更显得其明晃晃,晃花了众人的眼。
店小二立刻便拿盘接了,刹时,四方声合:“顾公子到!”
瞬间,喧闹的明堂便鸦雀无声了。
方才还捶拳要与哪个不肯罢休的糙汉,吹嘘自己又结识了新贵的落魄书生,台面上身段柔软迎曲翩跹的美人儿,皆迅速离场,空只剩大把的银钱散落桌上,无人去收拾。
有传言称,这位顾公子乃是位昂藏七尺的伟男子,他相貌非凡,譬如玉树芝兰般美绝,又谈他生性淡漠,不喜与尘世交道,但背景深厚不容得罪,又离群索居,极厌烦花天锦地的嘈杂,却唯独将这醉卿心放在眼里。
二楼,逍遥阁内。
以珍珠串成的帘子半掀开起。
“回回都如此大的阵仗,我可还做不做生意。”
话音刚落,一双白玉赤足悠然近前来,峨眉微簇的妖娆女子通体黑袍,上绣着繁复花纹不知为何物,宽宽大大的反显其窈窕。
她的右手腕处,佩戴着暗红色一根丝线,坠两粒小巧银铃,步步生脆,如瀑般的青丝未经任何束缚,松松散散的垂于腰间,再观她面容清冷,似是数九寒天般的凛冽,令人只一眼,便觉心颤。
“怎的?你还要撵客不成?”
“岂敢,你堂堂顾家公子,旁人巴结都还尚赶不上呢。”
“偏你又不是那等旁人。”
顾长舒一袭银狐轻裘在身,内里是件凌霄色华服,只见他玉冠当顶,蹬一双祥云靴子,此时正倚着窗半卧在罗汉榻上,将手中的折腰杯搁置了,极玩味地暼了来人一眼。
“听着是恭维的话,但从你嘴里说出,却分明是讽刺的。”
不同他争辩,何歌微微一拜道:“不敢。”
风起,卷一地枯黄,有残叶飘落至掌心,顾长舒伸手拈起,反复摩挲后又捏碎了,扔进茶盘里:“你的主子就要回来了。”
何歌闻言,却并不接话,只安静的立在一旁,任由他独自喃喃道:“是了,也该回了。”
……
云里雾里。
长廊蜿蜒的尽头是结芳园,推开门,一眼就可以看到母亲最爱的迎春。
鹅黄色的花朵儿在微风中摇曳,铺满了整面墙,霍莘嗅着记忆中的淡甜,一路向前,眼见着只能用于宫内搭建的琉璃瓦,此时正于日头下熠熠生辉的耀眼。
那是宣德皇帝的赏赐,故而那时父亲给亭子奉名为“天恩”。
倚着赤红的栏杆坐下来,抚着羊脂玉面的圆桌触手生温,上边儿还摆着六安香片和千叶糕。
“清儿可喝酸梅汤?”
一双强有力的手自霍莘腰间穿来,将她猛的抱紧,贴在胸膛处,霍莘随即回过头去,只见是目光如炬的阿兄,还如当初一样的神气。
“阿兄!”
霍莘颤抖着手,就快要抚上他的面庞。
却场景突变。
怎的周遭一片火海,仿若炼狱般可怖,翻涌而来的热浪,顷刻间便将霍莘生生吞尽!
葱绿的草地化为岩浆滚烫,生出来许多的魑魅魍魉,在其中拉扯着她的皮肉,霍莘霎时惧怕非常!
偏就在此时,又天降两位英俊的少年郎,拔剑而来,一左一右的死命将其护住,不肯让毫分。
可霍莘看着他们龙行虎步,意气风发的样子,却觉得胸中淤堵,似就要气绝命消般的难过。
“醒来!快醒来!”
是谁在唤呢?
霍莘猛的睁开眼,对上了褚煜焦急的一张脸。
“可又是让梦给魇着了?”
他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褚煜边说边垫高枕头,让她靠得舒服。
霍莘轻轻的点了点头,揉一揉太阳穴问道:“什么时辰了?”
“再睡会儿无妨,身体是第一紧要的,你既然心心念念着归故里,那就该好好儿的回去,且养足精神再赶路吧。”
“你成神了。”
光从破洞的窗户上透进来,洒得褚煜满身,霍莘见他仿佛就像是话本子里,所描述的菩萨那样,灵气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