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上楼，一看到邹明妈妈，就立马鞠躬道歉说：“阿姨不好意思，我刚刚吵到你了。”邹明妈妈倒是很兴奋，到处切水果，倒饮料地招待妞妞。

邹明快到晚上才回来，他面试上了，所以直接下午就开始学习怎么做咖啡，他到家，看到正在和自己母亲聊天的妞妞坐在沙发上，把水果言欢，他有点懵，“妞妞？”

几乎是同一时间，妞妞也看到了进来的邹明，她一下子蹿起来，高举着地瓜蛋子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叫道：“邹明，就你聪明，就你作文写得好，就你会评价！”邹明妈妈和邹明楞在原地，妞妞拨了一下头发，向邹明妈妈鞠了个躬，“谢谢阿姨您的招待，也谢谢您给我看邹明小时候光屁股的照片，他现在没以前好看可爱的。”说完，妞妞拿起通知书，潇洒地开门，看都不看邹明地就走了，留下邹明妈妈看着邹明，邹明看着他妈妈，过了一会儿，邹明妈妈又看了一下茶几上邹明光屁股的照片，又看了一眼邹明，说道：“人姑娘说得对啊，你是没以前可爱好看了，啧啧。”邹明很无语，两个他最喜欢的女性，今天都有毛病。

妞妞开始毕业旅行前，来邀请邹明一起先去云南，妞妞要去云南旅游的原因很简单，正好可以捡菌子了，听说云南人捡菌子前，都会拍一下菌子的脑袋，官方说法是，把菌子的孢子拍下来点，留一点在地上，来年一场雨后就能又生长出来，还有一种说法是，把菌子孢子拍下来以后，随着风声的吟唱，飞到天上去，在飞到天空的过程中，孢子长成了菌子，就能给住在云朵里的星星吃到了。

但是邹明没有钱，他是穷人的孩子，越穷，就越想维护来之不易的友谊，生怕和别人不一样的谨小慎微，一直贯穿着邹明敏感的十八年，妞妞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在麦当劳做着咖啡，妞妞说完去云南的计划后，她就后悔了，她后悔没有多想一层，她从小也和母亲一起过穷日子的，后来那个男人回来给钱，妈妈嫁给了何老师以后，生活才开始慢慢不用为柴米油盐发愁，她说完以后才发现，那天她去邹明家为什么会感到亲切，因为邹明家里空空的布局，老旧斑驳的茶几，用胶布压住弹簧不弹出来的沙发，老式的单开门冰箱那些，她家以前也都有过，她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下邹明：“邹明，你什么时候打工结束呀，要一直打到开学前吗？”

“嗯。”邹明假装认真地做着咖啡，他感受到了妞妞的小心翼翼，感受到了来自于好朋友的真诚和同情，这些感受，邹明并不想要，他头一次觉得，贫穷原来是一件会让人羞耻，手足无措的事，他这杯咖啡做得很烂，他本来是要请妞妞喝这杯咖啡的，“妞妞，你要去旅游的话你就去，不用管我的，我要打工。”邹明说这话的时候，不似之前的吊儿郎当，只有因贫穷羞红的脸，一直想着避开妞妞关心的目光，边轻声说着这句话，他边把这杯做烂的咖啡倒进垃圾桶。

“好的，邹明……那……我回来给你带礼物。”妞妞没做错什么，但是话里面全是歉意，那种歉意让邹明心里滋生了一头怪兽，那头怪兽说道，为什么我父亲死的那么早，为什么我母亲只能给人做保姆赚钱，为什么我这么穷，为什么我连承认穷的勇气都没有，妞妞在邹明心里的怪兽张牙舞爪的时候，认真地望着邹明，期待得到邹明，至少能来自于邹明眼神的回应，邹明没回应，他没看妞妞，他自顾自地在擦拭着咖啡机，“邹明……那我先走了，你等我回来。”妞妞又盯着邹明，希望邹明能留一下，“好的，路上注意安全。”少年的声音温柔，温柔得好似隐入空气里的尘烟。

邹明打工是希望存点钱可以去帮衬母亲，他自己解决一点学费。他要上的艺术学校，学费很高昂，不是妞妞的话，他并没有打算上大学，他偏科严重，数学化学长年不及格，当初选物化，也是因为料到自己一定考不上，选文科，那他的母亲一定会砸锅卖铁继续供他读书，但是妞妞出现了，他喜欢和妞妞在一起看书，他喜欢妞妞关心他的样子，他喜欢妞妞为了他挖空心思地去为他这个好朋友规划未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拥有和别人一样的未来，但是他不是可以舍弃现实情况的人，而且旅游对穷人家的孩子来说，就算坐绿皮车住招待所，都是奢侈，时间可以留给已经成年的他，去为他的家中，谋一点钱财，来满足温和饱。他很想和妞妞一同去到云南，和她一起捡着山上的菌子，拍着菌子的脑袋，邹明知道，他如果能去的话，他们的笑声会在高山森林间穿行，他们会一同在清澈的高原小溪里脱下袜子，和妞妞并排坐在溪中大石头上，看着小鱼被他们吓得躲到远处，他们会一同见到平原里那些不曾见过的高山大川，壮美的山河底下，邹明肯定会忍不住说出妞妞，我喜欢你的这种话。

十年以后，邹明坐在轮椅里，回忆这段往事，不停地捶打自己的胸口，“要是那时候一起去就好了，要是那时候一起去就好了！”邹明捂着胸口，哭着不停地念叨，“妞妞，我真的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