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老张(2 / 2)洞人山首页

“小兔崽子,你他妈不回家,不回家……”老张一边骂着一边拿手一下一下地往那儿子身上打。

老张不是一个人,他没有妻子,他有朋友,他的精神并不空虚。他的家中堆满了一摞摞的书,这些书可不是那些理财,成功学,鸡汤类的书,老张心里明白看那种书没用,“他人的成功是他人的,自己的成功是自己的。”他打心底里明白,于是他买了散文,小说,随笔。把这一些书一堆堆地放在房间的角落像小山一样,这小山也逐渐升高,老张几乎每个月都会抽出钱来买几本这样的书。买是买了,老张从未看过,但他却鼓励自己的孩子看,却也只限于在家看,他把每一本书看得比至亲还亲,缺页少角免不了大声嚷嚷,更不要说在外面弄丢了。有时他也有欲望去翻开一本仔细品读,于是就在手机上刷这本书的作者经历,故事简介,深度解析——他要做好准备。于是准备做完了,他的热情也没了,拿起这本书看看封面,就又把它放回原位。

老张的朋友姓朱,他惯称他为“老朱”,老朱个子矮矮胖胖的,算卦的人说他有富态。但老朱家境却不太好,甚至到了窘迫的地步,老朱为人热情,和老张交情深。老张来坐客,不管怎样都要请一顿,老张自然就成了常客。

老朱经营着一家花鸟店,店找的地方偏僻,店里的东西很朴素,没有多么名贵的花草,飞鸟,生意也自然惨淡得要命。但老张喜欢这种地方,在太豪华的地方,他反而容易被赶走。

老朱喜欢鸟,爱鸟,鸟也不怕他,待他如好友,他动嘴给点指示,鸟就乖乖照做。

他不喜长期把鸟放在笼子里,一天中总要把门窗锁紧让鸟在屋中飞一段时间,他就这样站在屋中央,任凭让鸟在自己身边嬉戏,就算打写屎拉到他光秃秃的头上,他也只是嬉笑着骂上一句“孬种”。

老张这几天心里有些烦,之前说过他是保安,但在这几天,他连这饭碗也丢了。老板把地皮卖掉,卷款跑路了。之前就有人告诉过他,这老板靠不住,让他趁早自寻出路,他不信。他之前见过老板,看上去挺和善一个人,头发梳得整齐油亮。他告诉老张以后要在这里建仓库,到时候让他当主管。

老张信了,但老板的大饼谁都尝过。

老板原来先也不是这样,他自行投资建了这个商城。那时候的他估计他自己都羡慕,自信,大胆,实干,但是没有远见。他举办活动,开展促销,发广告,能想的一切方法都想了,但无奈这地方太偏了,几乎没人会来,每月入不敷出,自然也就黄了。老板他看着被风吹落的广告牌,仿佛大梦一场。但他还不肯放弃,有人劝他把楼盘地皮卖了,兴许能还些债,自己再熬几年就上岸了。他不听,他相信的头脑,他要把地皮看好,只要他不卖,欠再多钱他也是老板。最后,他眼睁睁看着地价一跌再跌自己连唯一的员工的工资都发不出来,想租出去,却无人肯租。他这一刻才意识到何为现实。他大手一挥把一切卖了,但他仍不打算还债,拿着钱跑路,没知道他怎么想的,除了债主,也没人再见过他。

老张失业了,他要找老朱,一是单纯为倾诉,二是为省下一顿饭。但这次老朱没有像往常一样热情,心不在焉的,原来光滑红通的脸上失去了光泽。老张一张嘴没停过,从一开始就滔滔不绝地讲着,从自身到家庭,从家庭讲到国家,从国家讲到世界格局,老朱全程从一旁听着,只是一味“啊啊”地应和,从早上八点一直聊到下午一点,老张该说的都说了。也说累了,但老朱却没有一丝要吃饭的意思,老张也意识到这顿是没戏了,只能草草离开。离开时,老朱叫住了他,“再见,我要飞了。”老张听着摸不着头脑,但也没在意。

整个秋天,老张都在奔波,换了不知道多少工作,他没文凭,没力气,又懒,反倒给人坑了不少钱。

立冬那天,老张实在没钱了,就又去了老朱家一趟,他到原来的位置,门前却挂着个大大的牌子“店铺转让”。

老张有点懵,连忙向街坊邻打听。

“哦!是那个老板啊!哟,原来挺好一个人,还没结婚,后面不知道就傻了,也不出门,找他也不说话,出事前几天从他的家里飞出一堆鸟,后来就有人看见他光从楼顶乱逛,还没回过神来,就跳了。唉呀!别提,那地上都是摔出的肠子,脑浆都出来了,后来都说那店铺晦气,也租不出去……”

老张听着听着逐渐听不到了,耳朵旁只剩下“嗡嗡“的声音,眼前一切都跳动起来。他在柏油路上踉踉跄跄地回了家。

老张那晚喝不少酒。——他以前从不喝酒。

第二天,老张醒来不知是几点,窗外阴着天,他两双手无处安放,竟破天荒地翻开了书。他就这样一直看,一直看,不知看了多久,屋里充斥着昏暗与空洞,他一个字儿也看不清了。

他的耳边隐隐响起了个声音“起来……起来……”

他坐起身来,“出门……出门……去楼上,往上爬。”他出了门,失了魂般地向上走着楼梯,楼梯仿佛无穷无尽,他只能听到皮鞋接碰撞水泥地产生的“哒哒”声,越往上走越昏暗。然而在他一个转身时,眼前却豁然开朗——他到顶了,远处已经有微弱的灯光亮起,宛如坠落世间的繁星。

他走到楼顶边缘,昏暗的天空此时晰晰沥沥地下起小雨来。

他站在楼顶,张开双臂,闭上眼睛,风中夹杂着雨滴吹向他的身体,一股奇妙的感觉传遍老张的身体。他感受到了,那种摆脱尘世间一切世俗与烦恼的自由感。

他的一只脚向前轻轻迈出,像一只将要起飞的大鸟。

“爸爸,回家做饭不,我饿了。”突然,一声稚嫩的声音将老张拉回现实。

他缓缓转过头,那是他的儿子,他收回了脚,走到儿子身边紧紧抱住了儿子,牵起他的手回了家。

他刚忘了,他还有孩子,他飞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