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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是柳奴供的。”

“供给柳凌云吗?”

“正是。”

“柳凌云是谁?”

“白府的姨娘,燕呢喃。”

“竟然是她?”

“你外乡来的,不知道,当年柳家也是名门,犯了事被抄了家,那本该凌云而上的大雁,也就成了栖居檐下的小燕子。”

“那这柳奴原是给柳家做奴才的吗?”

“并不是,也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受了牵连。两家素来交好。”

“原来如此,唉……哎,她两个本可以琴瑟和鸣的,是被白府强占了去吗?”

“燕呢喃那性子烈,若真是抢占,早一头撞死了。就是同那榆夫人一样,被白家公子给迷了眼了。”

“哦呦,我倒是好奇这姓白的长得有多俊,迷住两个神仙一样的姑娘。”

“你去,快去呀!”

姑子们的笑声响成一片。李容身把线团理好了,递给方才哄她的姑子,见她手指和手掌都起了茧子。

注意到她的眼神,姑子拉过她的手笑言:“姑娘瞧着金尊玉贵的,没见过这样厚的茧子吧?日日纺纱搓线的,就磨出来了。不像你这双手,又嫩又软,像是握着一把绸子。”

李容身羞怯地抽回手,翻看着。心下念道:真干净啊,如果我不是神仙,日日握着笔杆子,登记马匹,编撰俗事,书写公文,食指和手掌也该长出茧子了吧。

若搁在平时,她的思绪定会被情绪驱使,想啊想,溜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但如今,她的思绪戛然而止,唯有一股浊气在体内打转,被她重重地叹出去。

神仙啊,身上不留痕迹,但内心的疲惫感如何消解呢?

三更天,李容身早早醒了。在一种恼怒和不安的情绪里,她摸出自己用天河边的石头手刻的护身符。她摩挲着,孙悟空的轮廓在手心里显出越来越清晰的影子。收获了些许安定,她头脑昏昏,似乎又要沉入睡眠。忽然,门外传来重重的拍门声。

李容身披衣出去,只见一个姑子满面歉意地立在门外,欠着身子,脚下不稳,似是有什么急事。

“打扰姑娘清梦,实在对不住!外面院子里乱,我们人手实在不够,只能请姑娘帮帮忙。”

不作耽搁,李容身示意姑子在前领路,一边穿好衣服一边问:“出了什么事?”

“唉,昨夜才聊起这柳奴和燕呢喃,没想到差不多时间,这后生就投湖殉情了!被人捞上来,送到我们后边的义庄来了。若就这一桩,倒也能应付得过来,谁能想到一更天的时候,那白府的榆夫人竟然血枯而亡了呢?下人们哭成一片,娘家来的要送夫人回乡安葬,夫家那边不肯,要葬在这边祖坟里,两边拉拉扯扯,这棺材坏在半道了,榆夫人的尸身就这么滚出来……啊呀,那哭声响震天了!我们听见动静,出去问,顾念夫人仁厚,忙迎进来,停在前院。眼下两边正哭呀吵的,不成体面。”

“那、那我……”李容身如雷轰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动作,钉在原地。

姑子握着她冰凉的手,宽慰道:“姑娘莫怕,请你是去义庄那边守着门的,并不挨着尸身,还有一个小娃娃陪着呢。只因为满城都知道柳奴是为燕呢喃死的,听说白家心里不舒服,我们怕白家的下人趁乱去义庄找麻烦,那娃娃不顶事,才请你去镇一镇。”

“好,好……”李容身被姑子推着,往义庄去。路过前院,瞥见坏棺材里面躺着盛装打扮的、毫无血色的榆妹妹,立时觉得那里应该是冰冷的、坚硬的。她被推走了,蓄满眼泪的眼睛在夜色遮掩下闪着光。

这一夜有些漫长,李容身的眼泪干在脸上,被风一吹,有些难受。抬头见天光熹微,偏头见小童酣睡,她记得附近有一处湖泊,想着去洗洗脸吧,便在掌心画了一个圈,往门槛上一拍,她再起身的时候,门槛上从前头看,仍留下一个坐着的她,只是从侧面才看出来是薄薄一片纸。

行至湖边,有一班行军的队伍驻扎在这里,李容身洗脸的时候被水里不知道什么东西划破了手指,鲜血淋漓不止,边上一个仁慈的女将看见了,忙请她进帐包扎。包扎就坐在帐篷的小窗边,窗外是另一顶帐篷,那形制分明是主将的。晨风越来越大,吹起主将帐篷的窗帘,显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李容身怔了一下,“季知节?”

“您认识我们季将军?”女将的笑容有些骄傲,“我们才领了王命,要去迁州驻守,因为连日阴雨,路途泥泞,暂时驻扎在此。”

“不该停下来的……他死了。”

女将大骇,隔窗分辨:“你这个疯婆子,说的什么话?离得这么远,就瞎编排吗?我们将军是靠着椅子睡着呢,他分明还在喘气,你疯了吧!”说着丢开李容身的手,“包好了,您请自便。”

李容身分外平静地站起身,边走边说:“小仙我是从末世过来的,见到的死人比活人多,我确信,那个脸色,就是死了。你不信,过去看看吧。”

“什么浑话……”女将半信半疑,最终还是往外走。

很快,军帐里传来哭嚎声。

义庄门前的小童被哭声吵醒,揉眼发现,门槛上只剩自己了。

李容身已然飞身在天,透过层层云雾,回月老宫。她心神不定,飞得有些打晃,路过一处高塔时,被塔尖刮坏了裙子。

剪刀仙子闻声抬眼,看见李容身这幅样子,同平时一样开玩笑:“这可不是仙女的仪态啊。”

“哦。”李容身稍稍回神,一吹,手指上的包扎不见了;一转,衣裙也完好如新。她有些烦躁,在月老宫里走动两下,问:“怎么书痴不在?”

“你们三个罢工不干了,他得去把王榆他们的命格书写下来,要不然月老该责怪了。”

“……季知节的命格变了。”

“变了无妨,不过是涂抹两下,多写一笔。”

“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李容身露出不可思议的笑,“不,燕呢喃、柳奴、王榆,算起来得有四条命了,这也无妨吗?”

剪刀仙子看着李容身,点点头。

“当神仙真好哇,想让人活就活,死就死、单纯的生死无趣,就变出各种花样来!悲惨的命运爱看,就逮着一对几对的可劲儿重复,取一个蹈辙之命,寻一个正当理由,只觉得好玩有趣,不管这中间那做人的受了什么苦。什么服务型天庭,就是虚名!不,也不全虚,他服务的是神仙,是帝王,不是人,从来不是!天是人上的天,无人,就无天庭之尊,但这个天庭,不尊重人!从来如此,从来如此……”怒火攻心,李容身越说越激动,嗓门大的,月老宫里的红烛的火光都在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