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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手麻了。”

“你的劲儿使得不对,震得手麻,我帮你搓搓。啊呀,这么冷的爪子,你里面的衣服是不是湿了?你先进去靠着火,烘一烘吧,这样干下去,你的手指头掉了都不知道!”

“我不敢,舅舅。”

“有什么不敢的?他们谷镇人就高人一等,可以在里面坐着暖和?”

“老哥!可不能一概而论啊。”

“你是谁?”

“我午间才替你侄子挡了一箭,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哎呀,是你!我走到这看清你的脸了,是你!不敢忘,不敢忘!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谷镇人,天天端的什么架子,这也做不得,那也累不得。”

“老哥,他们可端的起架子,没有谷镇的粮食,咱们都得饿死,行不成军,守不了国。”

“是这个道理……唉,我也就是说一说,心里还是感激他们的。呆子!你怎么还不进去?种庄稼的人,最是尊老怜小,你一个孩子去烘湿衣服,他们还能赶你出来不成?你是哪里人?”

“你别凶他,有话好好说。孩子,进去吧!这些活我们干得过来,你若是手麻没有打牢钉子,这帐篷被风吹翻了,反倒是连累了我们。”

“这孩子,不听我的话,倒是听你的。敢问尊驾是哪里人?”

“南平人。”

“竟和恩公是老乡咧!咱们坤舆本是大国,皇家内院,兄弟阋墙,把一条祥龙之地,生生分裂为龙脊与龙鳞,不过五六年的光景,窜出来那么多称王称霸的来,争斗一番,咱们这些同根同源的,分裂成八脉、三峰、南平和北广四处地界了,我老家那个地方,现在划进八脉了。”

“八脉坐拥三江五湖,最是富丽繁华,那为什么来了这?”

“说出来怕你笑话,老朽十年前,也是一个喜爱远游的书生,曾到访玉缕国,借宿在上阳山庄,那时候曾出了一件事,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

“你说的是上阳对弈?”

“正是!”

“你我同道中人呐,我也是为了高野王的威名而来,既然到哪里都要上前线,那不如跟一个最强的,求乱世下一个安稳。”

“想当年,高野王执白子,秋江女执黑子,赢者夺得上阳山庄的一对稀世珊瑚。他两个你来我往好生厉害。人人称道那局棋,我却偏爱秋江女下棋时对答如流。”

“你为了一个女儿家来阴湖吗?这秋江女怕不是美神仙,专迷男人的心窍。”

“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吗?谁不知道,高野王见棋差一着,便开始唇枪舌剑,顾左右而言他,逼着秋江女作答,不答便一梭子挑碎那珊瑚。好个女儿!不卑不亢,嘴上不软,手下不乱,这一局棋竟然和了。”

“和棋又不是赢。”

“没有输便是赢啊。”

“想想高野王不仅下棋没下赢,后来玉缕国两分的时候,弃阳山而来阴湖,真是成了赘婿,丢了大面子了。确实是秋江女赢。”

“恩人,你这说法……”

“不对,秋江女才是输。”对面的人头面上都是雪,咧嘴大笑显得可怖,“这秋江女嫁给了高野王为妻,这一夜一夜的,都要被压在下头了,哈哈哈。”

“你这厮该到贝岛去,那里远离纷争,闲人多得很,愿意同你聊八卦。”老者抖抖身上的雪,继续一下一下砸钉子。

风声更紧,雪声更密,砸钉子的声响渐渐断绝。

一声婴孩的啼哭响彻连营,令人揪心。

天明雪停,帅营王帐有消息传来:

秋江女昨夜战地产子,风雪扑门,帐篷半掩,今早卧雪视之,童女笑脸相迎,高野王叹道:“白雪如云,以此为裳,冰絮加身,乐而不僵。”

由此,他为爱女取名楚云裳。

众人冒雪而来,纷纷道贺。苦寒之地,多是送来皮毛甘薯。有一份贺礼倒是新奇。

秋江女直起身子双手接过,端详一番,赞道:“瞧着碧绿如深潭,不想握在手里,香软滑腻,温润如脂。”

送礼者答道:“夫人产后难免虚寒,这是一块温玉,戴着既可以保平安,也舒适。还有一种萱草属的,也叫温玉,我这也算是恭贺夫人您解锁母亲的新身份!”

高野王纳闷:“什么鼠?什么锁?”

见送礼者抿嘴不知如何对答,秋江女笑言:“姑娘有心了,感激不尽。你叫什么名字?可是随军来的?”

“在下李容身,不是随军来的,我们家在南坡下开了一个客栈,欢迎大家来我们那里吃酒!”

“好,我们定会去支持你的生意。那我便叫你李老板吧?”

李容身忙摆摆手,道:“老板不是我,老板姓南。哎呀,叫老板也有些生分。大家叫我名字就好,我们的老板可随我叫,喊一声南梦就成。”

尬聊一番,李容身从人群中退出来,踏雪回去。此时虽不下雪,却还有风,来时的脚印已经被吹去了,难辨路途。好在李容身能够感知到南梦的所在。

南坡下,一圈半人高的泥墙包裹着客栈的两层楼,院门是木栅栏门,虚掩着。李容身推门挑帘,进去,问在柜台上拟写菜单的南梦清黎:“咱们院子里挂上的灯笼,都写着三百六十八,何意?”

南梦瞥了她一眼,答:“这是姑姑第三百六十八世的轮回。你的礼物送到了?她可喜欢?”

“喜欢得紧!还是你懂得这些富贵人家的眼睛有多刁。”

“也别自谦,你的那张嘴也把这礼物的名头说得得当。”

阴天总是好睡,李容身丢下才做了一半的八仙桌,先回房抱着愚听眯一觉。一炷香的梦,李容身梦见自己头顶闪亮的光环,成了好神仙。可梦里的自己似乎不太高兴,转过来对着李容身说:“我本想着,神仙哎,没事干得为凡人做点什么吧,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这一整套体系是为了更上一层的力量准备的,运转是为了神,而不是人。”

南梦倒是挨到了夜半,把能做的事做完了才睡。梦境幽幽,她恍惚之间站在了云旗小院里,愚听也不在客栈睡觉,跟她到了此地,走了几步,又说困,歪在床上,昏睡不醒,仙气四散,那样子和之前竟然一样!她忙施加法术,费劲力气。

缓缓醒来,南梦冷汗涔涔,起身依着床头,叹:“柔弱终难自保,这不是万全之策。”

她一抬手,桌上用以卜卦的三瓣金龟甲飞到掌上。她选了其中一块,念诀卜卦。

金甲裂骨,显出来“李容身”三个字。

她摇头笑叹,眉峰之下一双泪眼朦胧:“又是这个名字。一个凡人,竟然成了救神仙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