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黢黢的，山洞一般，两边写着密密麻麻的字，一行行看过去，是“第一桩XXX”“第十五桩XXX”“第七十二桩XXX”。

这感觉像极了唐三藏师徒一行求得真经时，那罗汉念给菩萨听的一桩一件，整整八十难，一件不落。有什么要尘埃落定了，但有什么也还差临门一脚。

早前在星宫时，李容身收下了南梦清黎送给自己的《西游记》精装书，细细看到了最后一章，想不到这就活学活用了。

这山洞好长，尽头——因为那处有亮光，李容身认为那就是山洞的出口——的光芒如烛火一豆。

李容身忽觉得有一阵香风从身后退了自己一把，回头一看，一片片各色的花从幽暗处飞扑过来。

“波波姐姐可真聪明，宝镜只容一人进，但没说花不能进呀。”说着，她松开裙摆，双手接住飞到眼前的一株兰花，捧在胸前，回身继续往前走。

凡世的李容身还活着，她蒙着面从戈壁滩上走出来，一路骑骆驼，乘船，坐马车，步行，把一双布鞋磨破了，走进楚云裳说的水乡。这里是小丫头的外祖家，也藏着她母亲秋江女的童年。之所以说是“藏”，是因为秋家的故居已经不在，这个洒脱的女子，早年间父母不在时，变卖了家产，以供自己四处游历。

李容身拍了拍自己背上的背篓，叹：“家都没了，你怎么想我把你的骨灰带回来安置呢？”

既然接受了托付，得给秋江女找一个容身之地。

故居旧址变成了一座酒楼，据说里面一株桂花树是唯一保留下来的，那埋在树下？

不好，桂花清雅，酒楼却实在吵闹。

抱起木盒起身，刚准备扭头走，李容身险些撞上一位妇人，眼尖瞧出来那妇人身怀六甲，就怕伤人，忙闪到一旁，鹅卵石滑脚，又怕盒子摔了，李容身仰面摔了个屁股蹲。

“啊呀，婶子，没事吧？”

屁股摔在泥上，不疼，但李容身却蹙眉闭目，有些不堪，一是自认仙女在凡人面前出了丑，实在丢人；二是难不成自己风餐露宿这好些年，竟然面容枯槁，一副大婶的样貌？

此时，妇人的丈夫也赶了过来，先是扶了扶夫人，再把李容身搀扶起来。

妇人瞧了瞧李容身衣服后摆的泥泞，又瞧了瞧人脸，“原是个姑娘，可怜人的，可是无家可归？这酒楼后面就是我们家，虽没此地气派，但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也方便你好好洗洗这身上，换身干净的衣服。”

李容身像个可怜的小哑巴女，默默地将木盒装回背篓里，静静地随着二人从酒楼后门出去，进了一个小院子，被夫人拉到小屋里，按进澡盆中，洗了一个舒爽的澡，换上夫人的旧衣服，又被拉着走到院中。

月光下的李容身模样倒是很俊俏。

夫人笑意盈盈地说：“咱们若生个女儿，也这般样貌就好了。”

李容身含羞低头，瞧着更好看了，连远处站着的丈夫也轻轻点点头，应和自己夫人的话。

这小两口有酿酒的手艺，有些名声，既给前面的酒楼供货，也给一些高门贵府送私酿。李容身不打算白吃白住，也帮着做一些。两边熟悉了，李容身话匣子也就打开了。那些话本一般的故事叫人时而乐不可支，时而泫然欲泣。

七月半，李容身跟着他们去山里为先人摆供烧纸，顺便也为秋江女寻一寻祖坟，那或许是合适的安家之地。

真稀奇，秋江女离家也不过几十年，此地竟然没有人知道秋家老祖葬在哪里了。

倒是在半山腰看到一处点满灯的高楼。

“那是什么楼？竟然建在这。”

“说是叫‘寻楼’，仿造一处传说里的空中楼阁建的，里面有些清修的术士。”

“空中楼阁？”李容身歪头看着，“这么窄小的布局，感觉更像是塔。”

小夫妻两个也停下脚步，歪头看着，“确实，更像是塔呢。”

第二天，李容身又来到这寻楼前，将秋江女的木盒送给一位在门前洒扫的术士。

秋去冬来，腊月里，那夫人早产诞下一个女婴，两手是血的李容身本来慌张的不行，呼天抢地，忽然间镇定下来，两手捻诀，一挥，屋子里的血腥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暖暖的花香气。

做丈夫的看着盆里的血水化为清水，奄奄一息的妻子面色恢复如常，看向李容身的时候不自觉地跪下来，拜道：“神仙下凡，神仙下凡！”

诚然，仙界的李容身飞下来，与凡间的李容身合为一体了。

她扶起男人，放低语气，劝道：“若是想你夫人活命，这女孩我得带走。”

“这……”做丈夫的走到床前，抱着昏睡的夫人哭了一阵，捧起新生的娃娃，走到李容身面前，“我夫人若是知道为了救她，舍了孩子，怕是生不如死啊。”

“没关系，我能让她忘记这一载春秋事。”

“忘了？罢罢……”男人将女娃娃捧给李容身，忽然指了指自己，“那我？”

“我也得让你忘了，否则生不如死的便是你。”

“那让我再看看她。”男人拨开襁褓，看了自己女儿最后一眼，回身扑倒在妻子身上，嚎啕大哭。

李容身又念一诀，那哭声渐渐弱下去。

却说这天上，百花庙前，波波正在杂花田里埋着什么。小盈专心扑蝶，险些踩到波波的手，讶然道：“天爷呀，你悄悄地在这里做什么？”

“我要把‘回眸宝镜’埋起来。”

“哦，之前有位姐姐用过这个，后来查出真凶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亲妹妹，郁结其内，死在游丝劫上了。”

“是啊，方才容身妹妹用的时候我没有多想，见她出来时满面泪痕，伤心不已，可见这东西，实在晦气，我要埋起来，让百花的精气化掉它的戾气！”

“这里面可有什么事？我刚刚还看到，容身妹妹好像抱着一个小娃娃，往后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