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4章(下)(2 / 2)煦仁纪要首页

还敢妄议圣上,不要命咧……

害,被人检举了早点走也挺好的,跟俺家人团聚去……

俺还挨了打,饿的前肚皮贴后肚皮的……

真把自己当田埂上的老婆婆讨论皇帝今天吃啥柿子饼啦,干活去,歇着作甚……

“卫夫人……卫无愬……”周澍咀嚼了一会这段闲话,自觉自己也没什么额外的见解,叹了一口气坐进车里。只知卫无愬新被加封了枢密副使,领兵在边境和大凉抗衡,皇帝娶了他的家人也许是正常事——只是能够影响皇后之位的选择?看来卫枢密副使的权力比民间传的还要大些。这次稍作停顿之后,又是奔劳不休,窗外的景色换了一茬又一茬,卫明远睁眼见着树叶枯黄萎死,又消散在漫卷长风之中,越往北越是见地里落霜落雪,山越来越少,一眼望不到边的小麦田和玉米田越来越多,依稀几家瓦砾土坯房冒着炊烟,又从视线中淡去。等到到了京师,已是一片肃杀萧瑟,他还得换上准备好的棉衣才不至于被冻僵。都道古人“春女善怀”,而柳耆卿却一改为“秋士易感”,虽说是从宋玉一流传承而来的,但又何尝不是他人生处境自照?一代才子沦落奔走至此。周澍想起他的父亲,想起在驿站看到的那些人,愈发觉得后怕,春闱像是有了千斤之重,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等因刺痛感回神,发现自己不知觉两手握拳,被掐出了十个深深的指甲印,带着些许红痕。

路上也不全是坐车,运河、公车倒了好几转,快到京师的时候大运河封冻了行不通,只能改走陆路。所幸车道宽敞平坦多了,颇有秦始皇所修直道的风貌,就这样加急地赶了一个半月到庆熙,已是临近年关,城中一片升平气象。高台楼观,彩棚翠幕,好一派让人眼花缭乱的光怪陆离之景。即使入夜,城楼外排起一溜大红的灯笼,远望宛若一条巨龙盘旋在庆熙城上,必然是下了功夫讨皇上欢欣的。此起彼伏的声音,小贩吆喝麦芽糖画,围了一圈的看客盯着那勺子不放,快要停到龙的时候喊着“中,中”;街巷深处是孩子乱跑的尖叫,还有担心天黑被拐走的母亲跟在后面;逗狗引发的阵阵大笑,狗的吠吠声和狗链子叮铛碰撞的响声此起彼伏;更有铜钱哗啷啷地落在木质摊桌上,高楼上艺伎随风隐隐传来的歌喉与琵琶声……这般景色,千种声音登时涌入周澍的脑海,惹得他不禁怔在原地——

“当真是天上人间。”他几乎愣在车水马龙之间,同行的几个考生都暗暗笑他没见过世面,他也没听见。只是仿佛从过分宽敞的街道一路往北看去,越过市井街巷,越过鳞次栉比,千道万道朱红的大门“吱呀——”一声从两边洞开,千盏万盏灯火所照彻的崇高屋宇之内,他能看见朝堂,看见天子,看见千万横金拖玉的士大夫。

“当真是天上人间。”

会馆的安排,在家书里写道,远亲冯家给提供了。周澍并不操心这些,只是有些不实感:严苛点说冯老先生与他非亲非故,却置办地过分妥帖,自己却无力报答,有些不安。第二日,小倌就来通报说有老爷想见他,正是冯老先生冯瓒。老人虽然须发都已经花白,但心宽体胖的,额头高,面色红润,慈眉善目,活脱脱年画里走出来的一个老寿星,只是差一个杖和一个桃,周澍暗暗想到。客套寒暄完,周澍见到他名义上的“表弟”冯彦圣,只是和他父亲长得太像,年轻些,机灵些,又宛如抱鲤采莲娃娃的面相,相当喜气。

“时泽,既然蒙受你母亲托付,在京城的种种困难都及时来报,我虽然一芥微身,想来总是能帮上什么的。只是明德天生粗钝些,诗词文章都难作,你有余力就带带他,没有的话也不必辛苦自己,只是你千万拦着他跟风做糊涂事,以免染了些不知道哪里来的恶劣习气,如此便好。”冯老并不将他视为自己的小辈而耳提面命或里外看低,只是将他当作了同辈,商量似地叮嘱着。明德虽然沉默寡言,但对他也没什么敌意,周澍一直以来悬着的心这才落地。他不愿受人要挟,又不肯拂了恩人的面子让两方难堪,如今初见,知道了冯家人璞玉一般的秉性,暗中长舒了一口气。彦圣与他住的也近,平日里往来走动,交流都算得上方便,需要递交名帖拜访的地方,有一个本地人在大抵也会顺利不少,周澍心里盘算着。只是他对冯老在前朝所任并不熟悉,虽然已经告老,但仍有不慎被卷入政治斗争的可能。周澍是不愿掺和这些青黄翻覆,专心治学才是正道;启常先生给他荐的当朝左相,周澍并不确定对方是否有时间愿意见他,但为了给先生交代,他早日去显得诚心足些——只是同样,门生一事尚待斟酌。都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做了当朝大臣的门下,可真就是上了船也跑不掉了。

“澍与冯明德有素交(情谊深厚的友情)。明德才具(才识,才干)有限,独善河渠利赖(赢利,利益)之策,澍不以其为愚,知时有遇不遇也。后千里隔阔(犹言阔别),各在一处,书札冬夏不辍。明德有治水垦辟之功,时人以王仲通目之,足见澍之为人,心正目明,识鉴(赏识人才,辨别是非的能力)过人。”

——《景史·周澍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