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后门,迈入内院,前方与左右各有一间房屋。院内南部种有两棵大树,深绿的叶片状如手掌,叶脉分明,树叶薄而柔软,质地轻盈,叶聆弦想到了一句诗:“风过青衣舞,纤纤翠手鼓”;青绿色的树皮光滑朴实,与路边树皮斑驳的法国梧桐大相径庭。
叶聆弦好奇发问:“这是什么树?看叶子有点像外面的法国梧桐,但是看树干又不太像。”
“这是梧桐树,和路边那些行道树里的法国梧桐关系不大,这是咱们传统文化里正宗的梧桐,也是制作古琴所需的木材之一。”少年在梧桐树下驻足,昂首透过梧叶缝隙感受太阳的温度:“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梧桐常与凤凰联系在一起,便有了祥瑞的寓意,有时也被人们用来象征高洁的品格。”
几近午时,阳光刺眼夺目,少年不禁伸手挡住眼前的强光:“制琴的所需木材中,除了梧桐,还有梓木与杉木,这两种木材同样被人赋予了很多美好的寓意,于是,常由这些木材制成的古琴,自诞生之日起,便是各种美好品质的集合体,故琴为四艺之首,弹琴是文人雅士修身养性的必修课。”
“竟然还有这层意思!”叶聆弦不禁感叹道:“我发现这些文人雅士真的是活得精致,这房子从大门外开始就与众不同,精细的木雕装饰随处可见,花草、雀鹤、祥云,这些经典的纹样融合在一起,藏进老宅的每一处细节,上到屋脊、梁枋,下至各种柱石,都是精雕细琢的美好祈愿。除了雕刻,我还隐约看到了木头上的颜料,那些颜色已模糊不清,难以分辨,只能大概看出一些原有图案的轮廓,若是回到当年,定是美轮美奂,与那些雕刻工艺相映成趣。”
“那是自然!毕竟赵家当时是个大家族,风雅之名在外,宅子决不能落了俗套。”
从两棵梧桐树中间穿过,来到庭院的正中间,“我们先看哪一间?”叶聆弦不知从何逛起,便把选择权交给同行少年。
“我个人建议你先从左手边开始,这边时代较早,然后去右手边那一间,最后再去正中间那一间。”少年耐心回答道。
“OK!听你的,我觉得你比我有经验,你是不是之前来过这里?”根据少年一路上的解说表现,叶聆弦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
“那倒没有,我只是在进门之前,记住了门口的参观线路表;那些我补充说明的内容,则是我道听途说来的,你只当听一耳朵图个乐子,别太放在心上。”
“你说’道听途说’就太谦虚了,你在严先生身边耳濡目染多年,体内又有他的一缕神识,自然对古琴了如指掌,即使是你胡编乱造的内容,也定然与古琴关系匪浅。”跟少年相识两日,叶聆弦也学会了恭维。
少年颔首致谢:“姑娘过誉了……”
“叮铃铃——”叶聆弦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妈妈的电话!
“你在哪儿呢?一大早起来见你卧室门关着,我还以为你在房间里睡觉,这会儿想叫你起床吃饭,一开门发现床上空荡荡的,吓我一跳!”妈妈在电话那头不停数落,声音太大吵得耳朵生疼,叶聆弦把电话放到距耳朵一拳的位置。
等电话里的声音小一些,她才把手机靠到耳朵上。她瞄了一眼身边的少年,少年识趣地走开,先行去往左手边的屋子。叶聆弦用手挡在唇边,故意压低声音,像做贼般小心说话:“妈妈,我在图书馆呢!”
妈妈在电话那头再次提高了分贝,对此表示无法理解:“去图书馆有必要这么早吗?下午去不也一样?你午饭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的午饭,这里到处都是吃的,走几步就到了,大不了去附近的一院吃呗!医院总不能眼睁睁看人饿死吧!”叶聆弦破罐子破摔,心想医院的饭菜妈妈还能不放心?
“呸!呸!呸!医院是什么好地方吗?没病也往那边跑?好好的人不许随便去!听到没有!”
妈妈的反应出乎叶聆弦的意料,她想不通,逻辑上一点问题也没有的话为什么到妈妈耳朵里就成了犯大忌的危险发言?
不过,此时她没时间思考这个问题,电话那头连环轰炸,搅得她头疼:“好!好!我不去医院吃!图书馆对面也有面馆,我去那边吃面,你放心吧!”
“图书馆对面可以,吃面的话记得加醋,不然肚子不舒服的。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晚饭回来吃吗?”
“嗯!晚饭要回来吃的!妈妈,我还要查点资料,先不跟你说了,这里不能随便说话的。”
“查什么资料?你都考完了,还要查资料?你是躲在里面看小说吧!”
“随你怎么说吧!文字是信息的载体,所以就算是小说,也一样是一种资料。”
妈妈有点不耐烦了,语气里多了点嫌弃:“看闲书就看闲书!哪来这么多借口?晚上早点回来,等你吃晚饭。”
“嗯!拜拜!”终于挂断电话了,叶聆弦长舒一口气,为防谎言被拆穿,她把手机调至静音模式。
“久等了!”叶聆弦快步前来寻找少年,只见他正站在展示柜前,低头欣赏着里面的展品。
“你在看什么呢?”她凑到少年身边,俯身低头一看,柜内正中展示着四幅连体的木雕作品,作品旁的铭牌是写着:“清·琴棋书画木刻”。作品中对景物的雕刻精美细致,远景与近景处置得宜,有些地方甚至使用了镂雕的技艺;最令惊叹的是对树叶部分的处理,线条流畅的叶片层层叠叠,营造出一种枝繁叶茂的感觉;场景中的人物栩栩如生,神态、动作各不相同,有的似乎在隔空招呼朋友,有的仿佛在畅谈人生,画面感油然而生。
木雕两旁分别展有《虞山李氏琴谱》和《五知斋琴谱》的仿制品,西侧靠墙置一张三屏藤面罗汉榻,三面屏上均雕有各种吉祥图案,榻上正中摆一张木制小茶桌,朴素而典雅,罗汉榻上方墙上挂着一幅徐青山先生的绣像,青山先生手握宝剑站在琴桌旁,大有超然隐逸之感,却隐约透着壮志难酬的愤懑。
“那时的读书人还要习武的吗?”叶聆弦有些意外。
少年的反应倒是很平静:“那倒没有,只是青山先生年少时习武,想要报效国家,可惜得不到赏识,便弃武学琴;他学习刻苦努力,琴艺提高很快,便有官员请他进宫授琴,可惜还没来得及入宫效力,清军就入关了;再后来,先生弃琴从军,自荐北上抗清,却被要求留守后方,一身抱负无法施展,先生最终心灰意冷,自此专心琴道,不再出山。”
“听你的语气,似乎你更欣赏徐先生,可你不是一直听严先生抚琴的吗?怎会对青山先生情有独钟?”叶聆弦调皮地发起一道送命题,且看少年如何作答。
少年表情波澜不惊,坦然答道:“谁说最先听到的就是最好的呢?小生有异议,严先生算是我的琴学启蒙老师,又无意中帮助我化出人形,他于我有恩,却非我存在的全部意义,所以我不会事事都将严先生排在第一位。”他微笑着看向叶聆弦,继续耐心解释:“客观来讲,徐先生对琴道的论述较严先生的更为全面,后世对他的《溪山琴况》评价也更高,若是将来你想学琴,练习时辅以此书,对你的演奏表现力大有助益。”
“我目前没有学琴的打算,你为何会这么想?”
“没什么具体的原因,就是直觉,觉得你身上有琴的影子。”少年坦诚相告。
叶聆弦却没放在心上,只当他是在恭维。
另一边靠墙的展示柜中展有《虞山李氏琴谱》、徐先生的《溪山琴况》,以及一块抚琴图瓷板。
靠门两侧花窗后的橱窗里,展有各式与琴棋书画相关的艺术品;以及琴学著作《西麓堂琴统》和《大還阁琴谱》;还有一些印鉴,名牌上写着:“松弦馆琴谱篆刻目录”,这些印鉴竖直放在微型的木制博古架上,错落有致,别有一番风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