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转头看向苏橙:“我爸这边出什么问题了?”
林妈对着苏橙点了点头,后者脸上无比的正经严肃,带着职业式的认真。
“林叔,这几天病程进展的太过迅速,已经产生了腹水。”
林雨听后先是发愣,然后猛然惊觉刚才鼓起的被子是怎么回事儿。
他再次透过小窗向着林爸看去,整个人的眼睛不受控制的睁大了不少。
苏橙自然也注意到了林雨的样子,直到林雨转回头来她才继续开口。
“肝癌患者,存活时间区别极大,有些存活的时间长些,有些存活的时间极短。”
“不过,这个根据个人体质有着不可预估的差异,但是腹水却是最晚期的病情表现。”
“你没回来的时候我也和阿姨说了,要做好心理准备了,病人和家属最难熬的时间要来了。”
“如果你们不是张雅的朋友我是不会说的这么细的,多句嘴,癌痛的最后阶段,有很多人,不管上什么止痛手段,甭管是药,注射,都是无效的,这才是病人和家属最难受的地方。”
林雨听完心里非常沉重,他不光是心疼躺着的林爸,更心疼眼前明显憔悴的林妈。
林妈只是木然礼貌性的点点头:“谢谢苏医生,能和我们提前嘱咐这么多细节。”
苏橙摆摆手,她心底知道这何尝不是残忍,但是提前有心理建设,和毫无心理准备那是两种不同的感觉,后者的病患家属,无疑要更加的剧痛撕裂。
林妈说完,看着突然到访的苏橙问道:“苏医生,你这趟来?”
苏橙很讶异的说:“我们昨天约好的,今天要把腹水抽走,减轻病人的不适和痛苦。”
林妈听闻苦笑着看向林雨:“我可能是真上了年纪,昨天说的事儿今天就忘了。”
几人听着心里都是五味杂陈,谁都知道,这不是上了年纪,这是病患家属苦难中的麻木。
......
林爸坐着轮椅被林妈推出来时,他看到了等在病房外的林雨。
“都说了让你们帮我瞒着,你们倒是没听我的话,告诉他有什么用吗?”
林爸明显是有些怒气,但话说出来却是软绵绵的,虚弱至极。
林妈和张雅互相碰了下眼神,都不知道如何回答才能让这个倔强的男人满意。
林雨蹲下后,帮着林爸把最后一颗扣子扣上。
他站起身后脸上带着笑容:“这不多亏了她们帮忙瞒着,我才能在外面无牵无挂的潇洒着。”
“这都这个时候了,我再不露脸,那你可就白养我了,多少得陪一会儿,这样不算逆子。”
林爸听到这话,只是笑骂道:“就知道给我添乱。”
说完,他有气无力的咳了几声,这几声直接让林妈脸色出现慌乱。
正当她想要去找医生的时候,林爸却不再咳了,只是指着林雨:“小子,你推轮椅。”
林雨冲着林妈点头,然后接过了轮椅的把手,语气是笑嘻嘻的。
“我就说你早点让我来,你肯定能多在医院里面,医院外面的,多坐轮椅晃荡几圈。”
“我妈那点力气,你肯定心里有数,也不太好意思多使唤她,你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林爸听到后,正色严肃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了微笑,只不过推着轮椅的林雨是看不到的。
只不过老天不作美,林爸的这丝笑容只一个瞬间,就被身体的痛感强迫着收掉了。
转而,是咬着牙的忍耐,和握着拳,皱着眉的扭曲,这些林雨也不曾看到。
他们两个人,共用着一双腿,两个轮子在前面缓慢的前行。
林妈和张雅在后头小声的聊着天,慢慢的跟着。
走廊的尽头,林雨听着吩咐停了下来。
林爸静静的透过大玻璃看向窗外,眼里有着浑浊,就那么看着无数人不屑注意的落日。
许久许久之后,林雨只听到了一句话。
“去给我办出院,我不想在这冷冰冰的过道看外头,我要回家。”
林雨没有二话,走到林妈的身边把这个事儿转述了一遍,林妈也没有二话只是点点头。
三个人好像没有任何的意见不统一,也没有任何的劝慰和商量,林爸出口即是拍板。
当林雨推着轮椅,来到林妈和张雅的近前时。
林爸转过头看着张雅:“丫头,这么多天多亏了你,像我亲闺女似的,比儿子好。”
张雅听到这话,背在身后的手指开始了打架,林妈只是在微笑也没说话。
林雨转过头想说点什么,但是人数太多,他也没说什么。
林爸见身后没有什么动静,又道:“你不在的日子,都是人家来的,自己看着办吧。”
话赶到这个份上,张雅只好再次当众表态:“我是自愿的,林叔你别这么说了。”
依照着家人的默契,林雨觉得两个长辈什么没说,但却又什么都说了。
至于边上的姑娘,他回想起几天前,对方自愿的三个字,还有跟着的所谓的清账。
林雨心里明白的很,这账那真是一点都不好清。
不过,即使对方义无反顾,头脑发热的不在意,他也会看看自己复查结果再研究。
......
苏橙听到林雨的表态,心里没有什么意外,病人的这种选择在寻常不过了。
她见过太多的病人都是这样选的,都是在有意识恶化没治的阶段选择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与其说是乡土情,不如说是一种传承已久的文化。
正是这种乡愁和对这片土地的在乎,才会有几千年传承不断的文明。
抛头颅,洒热血,凭的就是这份在乎。
毕竟,头颅为何抛,热血为何热,也都是有着信念般的说法,绝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在给林雨叮嘱了所有事情,又表示有问题疑惑随时联系后,苏橙目送着几人从医院离开。
等到几人走后,苏橙冲着张雅打趣道:“呦,这儿媳妇怎么没跟着走啊?”
张雅反击道:“等着吧,早晚要你花份大红包。”
民宿里,林雨的睡衣已经洗好,静静的叠在那里。
张雅看着这些小熊图案先是一笑,紧接着就想起了医院走廊,林爸的表态和林雨的沉默。
那样的场合,那样的沉默,听在她的耳朵里,无疑是震耳欲聋的。
自身疾病未明,家人绝症无解,她又这么上赶着倒贴。
换成绝大多数男人,肯定奔着利己路子走,趁机递台阶先搞定她再说。
想到这,张雅轻轻抻了抻睡衣上,小熊的笑脸。
这些天过去了,她张雅悄悄的扒了对方外层的光鲜,并不留痕迹的深挖了其内心几层。
不但没看到焦躁和愤怒,怨天尤人和恨天不公,竟意外发现对方是如此的坦荡和负责。
这样的发现,让她更加的坚信,所喜良人,所爱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