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冬跟其他学生一样，排着队站上大厅中央匀速滚动的皮带廊。厚实的黑皮盖在齿轮和钢架组成的滚道上，层与层之间的衔接处设立了圆形转盘，可以改变个人的运动方向。同层每经过一间教室都会设置一小片减速带，避免学生们因走神而错过下带时机。每层至少配有20间大室、10间小室，呈环形分布。环道平分三段，从三点连至环心，架出缓慢下沉的玻璃栈道。在环心附近划定范围，建造造型各异的空中花园，用以养育、欣赏绿植。

恶劣的天气条件令大量植物已无法在自然环境里存活，通过设备勉强维持稳定的室内环境反而成了它们赖以生存的净土。

那些宽窄不一的黑灰廊带和透明清新的绿色走道彼此链接，织成张罩住楼栋的大网。渺小的人们在其间缓慢移动，如同一只只被网束紧命运的幼虫，无处逃脱。

好好学习，不要惹是生非，顺利毕业。你绝对不能像爸妈一样，拖国家后腿，你要冷静、沉着、有本事…为社会奉献自己。安冬的母亲在死前恨恨地拉着她的手，不断重复着这些话。

好吧…好好学习，不要惹是生非，顺利毕业。安冬想这或许就是她的命运，她理应受着。

07:30，上课铃声准时响起。今天的第一门课程是文学鉴赏，再往后是艺术鉴赏、美术史、建筑设计、基础物理电学、基础生化学、潜水。安冬所在的班级是建筑设计班，上的课程都是未来做建筑设计需要的实用课程。科学分配精力，不会再在无用的理论学习上做消耗。

文学鉴赏老师是一位40余岁的男士，非常喜欢讲解现代作家们留下的科幻文学作品。

“今天这节课我要讲的是现代作家韩松老师早期写的作品《红色海洋》…”

老师曾说他在阅读这些作品就像发现了当今世界的另一种可能。原来现代人们对我们的临代生活设想得如此不同，混乱、有序、暴力、和谐…每一种可能都互相矛盾又充满魅力，总会好过如今的社会现状。

“水世界已无处不是红色，深深浅浅的水层连成一片，如焰火般亮丽。无计其数的海生细菌、底栖生物、浮游生物于一夜间获得了发光的本领，而亿万张来历不明的赤色金属碎片也孢子般闪闪飞舞，使无边无际的汪洋在亘古未有的高温中沸腾……”

老师缓缓读着原文，提前用AI模型制作出的立体全息影像被全息投影仪器投向空中。血红色的波涛汹涌澎湃，一浪便将同学们打进了海洋世界。水草、海星、蚕虫、长蛇、巨鲸通体泛光，高速旋转的金属碎片与不明浊流如剑般锋利，割破他们的皮肤。明明知道这是虚拟的，却感到“伤口处”发咸发涩，他们的皮肤也开始发光，将伤疤变成了绚丽的彩色兽纹。每呼吸一次，脸颊便越发向下凹陷，直到生出鱼儿一般的腮腺。从陆地上的人类彻底进化为海下的水栖人。

安冬看着周围同学沉溺在全息影像中的神情，感到一阵恶心。红色海洋与她每天乘车时会暼到的黑色海洋没什么区别…不，红色可能还比黑色稍微多些生机，黑色海洋别说容下人了，恐怕容只扇贝都难。

鉴赏课历史课这种课上着至少不会觉得时间太漫长，安冬边留出只耳朵听着课，边偷偷在用来记笔记的平板上画着她理想中的新式建筑。跟现在社会上流行的极简建筑不同，安冬偏爱繁复的结构，愿意研究各种材料的特性。她把建筑也视作自己精神的一部分，就像倔强反抗AI绘画的画家们一样，有着近乎古怪的坚持。

第三节课的下课铃响起，上午的课就算结束了。安冬将平板折叠起来，塞进衣服前兜里。就在她要起身离开座位的瞬间，一只手猛地从后方窜出，按住了她的肩膀。

“这么着急走啊，安冬，今天大家可还为你准备了惊喜呢。”叫住安冬的人是班里的班长邹因岚。

全班炽热的眼神盯得安冬身上发毛，她转身看向邹因岚，等着下文。

“别紧张。”邹因岚自然地靠向安冬，用胳膊勾过她的脖子在耳边轻笑道：“2121年09月19日，今天是你的十八岁生日，我们作为同学应当…像家人一样陪你庆祝下才对嘛。”

邹因岚利落地打了个响指，室内的灯便瞬间熄灭，令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前方的投影画面上。

视频里，每位同学都捧着一盘蛋糕，眼含笑意，唇角上扬，说着祝福安冬的话语。

［祝安冬同学学业有成。］

［祝安冬同学自强不息，早日成为建筑大师。］

［祝安冬同学身体健康，摆脱多情症的困扰，过上正常的生活。］

……

视频结束，灯齐齐亮起。邹因岚站在橙红色的暖光下，一双星目深情地望着安冬，抬手擦拭掉安冬眼角的泪水。

世界仿佛陷入了安静，只能听到他停顿分明的一句：“生日快乐，安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