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顷,书房里墨香弥漫,夏言也大略打好了腹稿,回到案前,拈起那管精致的羊毫小楷,在专用的笺纸上开了一个头:
罪臣大学士夏言谨题:为陈紧要事宜,以正政事。兹者犹请皇上保重龙体,少修妖道,少服丹药,多览万机。所有紧要事宜,臣等谨开奏上疏,伏愿圣览,叩请皇上施行。臣等不胜仰望,谨具题以闻:
写到这里,夏言搁住笔,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严世蕃和陆炳两张脸面,此两人当初都在自己的府邸上求过自己,现在自己走了,必然成为皇上身边的祸害。夏言觉得,自己就算走了,也应该将事实禀明,于是写道:
一、祖宗旧规,《大诰》和《醒贪简要录》犹萦在耳,整肃贪污,以正朝纲,乃大明根本,臣不敢忘也。
写完这一段,夏言的思路才算是彻底通透。他决定就永寿宫听政,严家父子贪污,陆炳广收银钱,宦官又有起势,太子出阁读书,这五件事情,逐一提出自己的观点,最后再附上自己的辞官请求。
——————
就在王忬为夏言登堂献策之时,徐正卿的小宅院中也迎来了几位客人。
昔日众人口诛笔伐的“亲近严党”罪名,如今却成为了他可以依仗的资本,引得同窗迫不及待前来拜访亲近。
四位客人分别落座于堂下四席,徐正卿已经除了在翰林院上值的官服,吩咐许崇文给客人斟茶。
“怀安老弟,宫中的事情,你可听说了?”毛起见他落座率先试探性问道。
“你说的是夏阁老被被皇上训斥之事?”
“正是。”一同来的李遇员接着说道,“要不是说还是怀安老弟的目光深远,内阁之争的结果,竟然早在年初就能看得出来,实在叫人佩服。”
徐正卿抬手压了压众人欢庆的情绪,压低声音说道:
“各位也莫要太过抬举徐某了,那时某不过是受了都察院副都御史的欺压,上天无路,只剩入地之门,为求自保,
又逢凑巧遇上那人就是夏阁老提掖起来的,之后也是多得严阁老的搭救,才能有今日这番作为,并无什么目光深远之说。”
毛起又是一番感慨道:“怀安兄弟还是太过谦虚了,不过,在翰林院中熬了这么久,如今也算有出头之日了。”
“此话怎讲?”
“怀安兄弟因为与严阁老亲近之事,在翰林院中,饱受徐大人的责罚,此事难道是忘了?”
他口中说的徐大人自然指的是徐阶,徐正卿这段时间受到徐阶排斥的事件虽不多,也不算太过分,他自己尚且没有放在心上,但旁人已经帮他在账本上记好。
毛起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徐正卿看了他一眼,蹙着眉头缓缓说道:
“毛兄这话可不敢乱说,徐大人为我等师长,惩罚责备,也是为了我等能够饱学,大家切勿不可胡言乱语。”
“可是,怀安兄弟,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已经出现在你的面前,他日若能平步青云时,切莫忘了诸位兄弟同甘共苦的日子啊。”
“何以见得?”
“顺上之为,从主之法,虚心以待令,有口不私言。
夏阁老这番受训受罚,严阁老必然登台,历任首辅上台之后,更换班底那是必然的事情。
据闻夏阁老回朝之后,铲除了严阁老的众多亲臣门客。
怀安兄弟与严阁老等人如此亲近,当下又是严阁老的用人之际,散馆之时岂能不是怀安兄弟飞黄腾达之日?”
这个时候,他们亲自登门拜访徐正卿,自然是各有心思的。
机缘巧合也罢,有心为之也好,从现在他们这一届的庶吉士看来,关系和严府最为亲近的自然是要属徐正卿。
平时同窗之间的谈话中,还有徐正卿当了严府的门客这种言论,虽然难辨真假,但从这段时间和徐正卿的交往来看,他与严府的联系频繁。
就算不是门客,关系也非同一般,说不定今日夏言受到皇上的训斥,就有他的一份“功劳”。
“你们这么想就错了。”
“错哪儿了?”
“要不我和各位打一个赌?”徐正卿扫视一眼众人说道。
“严阁老向来小心谨慎,即便夏阁老在这场斗争中落于下风,甚至是被皇上罢官,严阁老登上首辅之位后,也不会有太大的动作,
甚至有可能原有的官员体系,一个人都不动,至少在今年之内,不会有什么动作,你们信与不信?
而且我们距离散馆,还遥遥无期呢,谁知道那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们当务之急,还是将主要的精力放在考学上吧,说不定徐大人也会受到皇上的提掖也说不定呢。”
“怀安兄弟这话是何道理?”
“有道是心急难吃热豆腐,严阁老有了第一次当首辅的前车之鉴,这次好不容易熬到了夏阁老失势,必然越发懂得收敛,以免再步后尘。
而且,夏阁老当首辅之时,还有一个严阁老相互制衡,严阁老登首辅之位后,皇上难道会不有所准备?”
众人闻言目光相互触碰,心中也多是默许了徐正卿这番话。
“怎么说,赌还是不赌?”
“不知怀安兄弟这赌注是什么?”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说实话,众人是不想赌的,但不赌他们又怕徐正卿不高兴。
“就以一顿酒为赌注如何?”徐正卿看他们表情不自然,开个玩笑道。
“一顿酒怎么够,就是请怀安老弟吃十顿酒,又有何妨?”
还以为他要狮子大开口的四人闻言如释重负之余,也是哄然大笑起来。
恰在这时,许崇文从院子中走了出来:“公子,马姑娘来到门外了,问今晚还需不需要伺候?”
“要,当然要。”徐正卿的声音有些欢喜,欢喜中又难掩几分猴急。
明日正好是休沐日,徐正卿先前就有告知过他们,这一日的晚间,他一般是不见客的,自然知道是什么回事。
“那我们便不打扰怀安兄弟的雅兴了。”四人各自露出了体谅、了解的笑容,“不管赌局的结果如何,这顿酒我们另找个机会,再陪怀安兄弟喝吧。”
——他们竟然都忘了,自己一行人是来恭喜徐正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