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埠头上的时候已是夜里二更。
天黑风急,不知从哪而来的狂风灌进无人的街道。
裴同拖着沉重的脚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在风的催促下往家里走去。
他是从江中游回来的,过程中呛了好几次水。
奇异的是“夜里水寒”这个词在他身上已经不适用了。
明明泡在冰冷的水中,这一路游来他却感觉不到半分的寒意。
整个身子热得像是熔炉。
身体的异常再次让裴同证实了,开启【穷奇档位】是有后遗症的。
最直观的体现是他整个人都变得很急躁。
在江中往回游的时候,因为距离过长,一时间倒像是望川跑死马,怎么也抵达不了埠头。
当时他就暴躁的在想,这水太多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水?
它们还胆敢推着自己往回走。
烦躁的心绪像是炸雷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爆开。
他真的想一把火把这一条江水全部点燃!
把水流蒸干,把里面的东西统统烧成灰烬!
只是这荒诞不经的想法却也终究虚幻。
要把这条大江蒸干?那怕得是得让天上火神来点火才行。
走着走着,一声突兀而起的狗吠让裴同惊了一跳。
紧接着就是一声喊叫:“哎,你们......”
裴同下意识的匐低身子,藏在芦苇中。
从芦苇丛的间隙中看去,借着月光,他能看到远处的田埂上站了几个模糊的人影。
先前的那声叫喊正是出自其中一人。
那是位头发花白的酒糟头子。
眼袋耷拉着,浑身酒气冲天,跟剃头张有得一比,看起来也是个嗜酒如命的。
裴同认得他,是翠玉镇上的一个傻子。
说大白话就是类似于前世的守村人。
他也姓陈,单名一个渠,但是翠玉镇上识字的人不多,见他名字里有三点水,就都称他为“傻子陈水”。
要说这个陈水,其实也是一个苦命人。
原本他会点字,跟镇子上的先生学过些知识。
加上又随翠玉镇上的大姓姓“陈”,虽然不知是哪条末流旁脉,可到底也不算在四民之下。
他是可以参加乡试试着博取一纸功名的。
事实上陈水也是这么干的,他先后考了四次,但每次都名落孙山。
传授过他学识的先生都说他文章写得不错,叫他再沉淀沉淀。
可变故就发生他去县城参加最后一次乡试的那个秋季。
镇上一个不学无术的豪绅子弟路过陈水的家时,见其内人长得水灵,加之屋里又没男人。
便伙同几个狐朋狗友对其奸污一番。
陈水考完乡试兴冲冲的回到家时,却见妻子眼神呆滞,头发散乱的坐在地上,屋内狼藉一片。
见了陈水,陈妻一个劲的说对不住他,眼泪就没停过的往下流。
陈水询问了几遍才从其口中模糊的得知了事情的大概。
他虽气得半死,却也无可奈何。
须知那帮豪绅子弟,哪个不是家道中贵,家中父亲跟镇上衙门里的大人们交情都极好。
不然他们也不敢如此胆大行事。
自己若是去告,凭这三尺微命,怕是磕死在公堂上也没人管。
如此一来,陈水便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这举力一考上。
先生说他火候已够,八股文写得精妙无双,且那评卷考官事后也赞他字里行间皆是斐然,妥是文曲星下凡。
陈水心中大定几分,暂且将心中恶气潜藏,只待将来功名一下,自己凭着举人头衔一纸状告到衙门,如若不行,再往上告到县城。
饶是那里长与几人交情厚如铁壁,怕是也不得不看在他举人的名声上还他妻子一个公道。
可戏剧的是,当时锣鼓喧闹的送喜人却是直接路过了他的家门。
陈水心中有疑,拦下个跟在后头看热闹的乡民一问。
那乡民说:是县里乡试放榜,老爷们派人来贺喜陈中厚老爷的长子陈贤中了秀才哩。
陈水听后,心里“咯噔”一下。
那陈贤终日不学无术,斗大字不识,妥妥的酒囊饭袋废物一个,他能中了秀才?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他怕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但陈水也隐约间感到不妙,连忙跑到县城一问,当日那考官见了他直接头也不回的走了。
陈水嘴唇哆嗦着扯住他,话虽然没问出口,但心中已经猜到大半。
自己的功名铁是让那不学无术的陈贤顶替了去。
可若没考官从中斡旋,他们又如何办的了?
愤怒与不甘交织一起,自己还希冀着依靠这番功名讨回公道。
那考官见他扯着自己,也不问话,一甩袖子,做贼心虚,逃也似得疾步走了。
只剩陈水木然的站在原地,双眼死灰。
塌了,一切都塌了,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蹉跎了光阴,给别人徒做了嫁衣。
功名都能顶替,这伙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事已至此,陈水闹也无力气去闹了,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的狗。
回到镇上,陈家的下人们正给人们发着喜糖,庆贺陈贤公子得了秀才头衔。
翠玉镇上的人都说陈贤是文曲星下凡。
而灰败无人的角落里,陈水听着那些本应该是属于自己的祝福语,只觉得一切都荒唐至极。
路过时,陈家的家丁们还塞了一把喜糖给他。
陈水一抖手,看着手中满是讽刺意味的喜糖,大叫着跑开,喜糖撒了一地,引得路人纷纷回头观看。
回到家中,眼前景象更是五雷轰顶。
原来陈妻不堪其辱,每日自我消磨,等不到陈水为她讨公道的那一刻了。
自己的身子被玷污,脏不比猪狗,又如何配得上他举人的身份?
只盼他将来再明媒正娶个干干净净的好人家,切莫让她遭受自己这般苦难。
索性一根麻绳悬上大梁,闭着眼睛把头往里面一套,蹬开椅子,挣扎几番后便吊死在了屋中......
当陈水回到家的时候。
却见她眼翻着,舌头从嘴里掉了出来,吊得老长,身下屎尿流了一地,身子早就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