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苏雪披着散乱的头发,穿着睡裙,胡乱的套上一件外衣,睡眼迷离的摸索着下楼,边走边喊了几声“妈”,没人应答,只有淡淡的笑声传来,客厅里有三个人影,分坐在三张沙发上,她揉揉眼睛,目光游走在左右两边的人身上细细打量。
那是一男一女,对于她来说,这两个都不算陌生人,女的穿着明黄色的卫衣,带着银白色边框的圆形眼镜,扎着一头低丸子发型,绑着粉红色的发带,那是上次给她包扎伤口的睡衣女人。男的留着清爽利落的寸头,左边脸颊一片青红,骆洲,她脑海里锁定了这个名字,她思绪突然跳脱片刻,想起一个多月前,在她的心里,这个名字对应的还是另一张贱兮兮的脸。
“起来了,杨同学!”坐在中间的那个男生抬起头来望着她,“给你带了辣子鸡米线喔!也不知道你们镇上的有没有学校的好吃,还有牛奶和豆浆,哥们体贴吧!还有,我这可不是私闯民宅啊,我来的时候碰到阿姨了,她好像去哪里进货去了,让我随意,要不说还是咱熟人好说话,是吧。”
杨苏雪将目光收回,拉了个凳子坐到茶几对面,怔怔的看着那张遍布红色巴掌印的脸,真可谓是惨不忍睹。
“什么情况?二盛!”她心里明明有点不忍,却止不住的就勾起嘴角,“你这是……”
李盛亦将尚有余温的早餐推到杨苏雪面前,眼神幽怨的怼道:“你还好意思笑,说了让你陪我去吧,你非不愿意,结果我一对二就被打成这样了!呜呜呜,我这小脸火辣辣的疼啊!”
杨苏雪直接笑出声来,不由自觉的瞟一眼左侧的女人,说道:“你可别给我贫,姐姐打弟弟那可是天经地义。”
其实三个人的状况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杨苏雪甚至能脑补出那时发生的场景,李盛亦见到两人时一定气不过,上去直接就跟骆州动手,骆洲大概会有些心虚,没有还手,就硬生生挨上几拳,而表姐一定看不下去的,就紧跟着动手,一边推开李盛亦,一边呼出几个巴掌,之后应该是都冷静下来,进行了一番深刻的谈话。
卫衣女人挑起一个小笼包,对着杨苏雪挑了个眉,“嗯,这话姐姐爱听,要不说咱俩投眼缘呢,小妹妹,我第一次见就觉得你挺不错的,你的手已经都好了吧?”
“嗯,”杨苏雪点点头,“谢谢姐的关心。”
“叫菁姐!”卫衣女人说,“你是叫杨苏雪是吧!我叫李盛菁,你叫我姐,总让我有一种……你随这小子叫的感觉。”
“啊?”杨苏雪脸上露出浅浅的红晕。
李盛亦筷子落地,情不可控的笑起来,杨苏雪红着脸瞪着他,又说:“所以你大早上来找我是?”
李盛亦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故作正经,“这不很明显吗?周日了,等你一起回学校呀!”
“哦……”
无比合理的答案,就是听了会让人有点莫名的小失望。
回城路上,李盛亦坐了骆洲的凯迪拉克的副驾,那是骆洲家的一辆旧车,他偷偷开出来的,骆洲虽然和李盛亦同届,但读书晚,年初就已经满十八岁,更是在私奔之前就已经拿到了驾照,这么看来,这场私奔或许并不是头脑发热,而是蓄谋已久。
用李盛菁的话来说: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爱情,不然为什么一切的时机都那么合适。
杨苏雪和李盛菁骑的是李盛亦的那俩黑色小电动,这还是李盛菁用存了几年的压岁钱送给弟弟的生日礼物,李盛亦原本是打算让杨苏雪坐车的,因为不想让骆洲和李盛菁一起,但在姐姐面前他实在没什么决策权。
一路上,李盛菁一直在讲自己的故事给杨苏雪听,从初中到高中又辍学上职高,再到现在,甚至一度哽咽。
“小雪,我的生活一直很压抑,他是唯一能让我开心的人……”
“小雪,你和父母的关系好吗?他们会对你非打即骂吗?甚至不让你穿卡通图案的衣服,就因为他们不喜欢……”
“小雪,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无形的牢笼,我就是想挣脱出去,我就想抱紧照进我黑暗生命中的那束光,我就想穿些五颜六色的卡通的衣服……”
“小雪,其实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画家,我给你缝的伤口特别漂亮对吧?但他们反对,因为觉得医生更好……”
“小雪,我那段时间真的撑不住了,我决定辍学,他们根本不关心我在想什么,就只会觉得我没用,然后又把我送去职教园区,说什么实在没能力就勉强学个护士……”
“小雪,你所理解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
“小雪,我曾经以为他真的可以抛下所有陪我到天涯海角,天荒地老,但他决定回去时,我真的特别特别失望……”
“小雪,我一点都不想回到那个家里,那里的空气只会让我窒息,但是,我没有办法了,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两个人,都不支持我……”
小电动也好似为这些故事所动容,越跑越慢,很快就被凯迪拉克给甩开了很长的距离,直到驶过那座湖泊上的桥,终于停住。
“艹——”
李盛菁突然一拳重重的砸向仪表盘,表盘碎裂,几滴热泪紧跟着滴进裂缝里,她颤抖着飞身下车,往桥上的石栏奔去。
“菁姐!”
杨苏雪大惊失色,激烈的喊叫起来,根本来不及劝说,她几乎是朝李盛菁扑出去的,可惜只抓到了对方的衣角,自己整个人也重重的砸到了水泥地板上。
巨大的恐惧从心底深处弥漫出来,她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经淌满泪水,双眼红的像是着了病,嘴角淌出鲜红温热的液体,这时间也没心思去关心是咬烂了嘴唇还是舌头。
该悔恨么?这一路上她也沉沦在李盛菁的故事里,想起了很多曾经不开心的事情,共情,失神,以至于一句安慰都没能完整的说出来。
杨苏雪想:她一定是难过极了,才会和一个只第二次见面的人说那么多心里话,她一定是失望极了,才会固执的扮演出那种强悍的样子,嘴上说着无所谓,实际上已经心如刀绞,那明明是她最爱的两个人呐,却谁都不愿意支持她,一个指责她无理取闹,一个中途反悔,她对这个世界应该没有任何的留恋了。
那么悲苦的人生,真的还有必要继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