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帝王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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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二人行至苑中,入目已是满目秋黄,有道是:落叶聚还散,寒鸦复栖惊。
锦衣男子有些感慨:“又是一个秋了,朕才而立之年,不愿说些什么人生能得几回秋的话,可世事如斯,我亦奈何?”
说罢,又转头看向了身后的慢慢悠悠跟在后面的李政,开口道:“你愿意听听我的评价么?”
“请父亲赐教。”李政的语气变得疏远,也多了些敬意。他隐约觉得,宫门一闹,或许并不是单纯的为了捉弄自己。
“如你所说,你我父子一场,不必如此拘束,无人之时,我更愿意你称呼我一声阿耶。”
李政还是乖乖听话道:“阿耶。”
听到这声“阿耶”,男人看起来相当满意,轻轻将李政拉过坐下,然后开始了对这位长子的赐教:“秋有秋的好,秋有秋的悲,你顾秋好,不见秋悲,此为偏信。阿耶说过,你也记得,谦听则明,偏信则暗。信,非奸佞一家之事,世上本无奸,无非媚主以求全,自古君正则臣直,君为臣表,臣为君内。贤君用佞以为贤,庸君用忠以为贤,恶君用贤以为佞。你用忠而忘贤,故而,四字可以言:是功败垂成。”
李政不解:“何以为用忠以为贤?”
“天下本无贤,无非忠君被视作佞,忠国视作贤,忠国者,不可多用,不可不用,忠君者,可以善用,以身为责而用。裴矩如何?隋文帝时,他走遍西域数十余国,使西域诸国遣使朝贡,斥地千里,可到了隋炀帝,他又几次三番附和隋炀帝,不顾民意四处征伐,修洛阳宫不见劝阻,反而同流。到了朕,又开始直言不讳。你说这样的人,是贤是佞呢?无非忠君尔,如此之人不可弃于野。而对于比干、诸葛亮这样的,为己名而毁君名的忠国之人,少用为妙,魏征曾言:比干为忠而不贤,贤可劝诫帝王不堕,而忠只顾自身毁誉,他欲为贤臣,不为忠臣。无非是忠君而已。你要让百官知道你想要得到诸葛亮,若是贤明一些,甚至可以以诸葛亮这样的臣子,约束自己,但你不能将一国之事全赖于诸葛亮这样的臣子,这是自取灭亡。你可明白?似我用魏征、亦用裴炬,更有权万纪这样以贬低他人来抬高自己的臣子,非朕不察,只是国所用之,没有权万纪,臣民便会忠国而忘其君。没有魏征,臣民便会忠君而忘其国。”
李政听后叹了口气,一时间,有些复杂,功败垂成这样的评价,已经算是很高了。
可对于这位古往今来可比者寥寥无几的帝王之思想,此时的李政,无法判断对错,只能慢慢听着。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魏征将谏言整理好,入史以记之后,这位帝王确实感觉遭到了背叛,而后推倒了魏征的功德碑。
男人似乎是有感而发的说道:“秋有禾谷丰收,亦有草木摇落,世事如斯乎,不可改其利,亦不可革其弊。为官如此,为君亦是如此。不因秋草而徒生悲怆,以悲论秋,不以丰谷而渐生自得,以喜论秋。以德治臣,以佞为贤,是为明,可有治世。无德可以忠治臣,以佞治贤是为庸,不至亡国。无德无忠以治臣,纵有贤才辈出,亦亡也。汉献帝如斯。臣心四散,举汉名而心不附,虽有汉帝之名,却无汉帝之实,焉能不亡?无佞则贤忠国而忘君,霍光如斯,大行废立,一手遮天,群臣佞霍光而不知汉帝,所赖汉武帝治臣以忠,汉终不至亡于霍光。无贤则佞取君而忘国,赵高是也。贤佞不偏用,才为谦听。”
说着看向了李政:“你去河北,上任根基未稳,便大开新法,大兴牢狱。朕说过,是让你去赈灾,不是要你去革新。你不听,致使河北官民震怒,集体罢官。你以秦法治河北,河北安能不效陈胜?御史们也不是空穴来风,一个一个的奏词言辞凿凿,满朝大臣也无一人敢为你言语,即使魏征,即使戴胄。赵可成张玄素对你忠心,但却不忠国,知你弊端,却不指出来,只是陪你一道走到黑,这便是以忠为贤,安能不亡?”
说道这里,纱衣男子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即使你不听朕言,但朕依旧给了你机会,我让戴胄带着天子仪仗,慢慢悠悠的前往河北,一来告诉他们,你会被撤换,这是缓兵之计,二来朕也是告诉你,如果新法在戴胄来之前,还不能颁布下去,那么这就是一则空谈。”
看着平日里放荡不羁,如今却低头不语的李政,李世民又开口安慰道:“你的新法很好,谁都知道,可是,要落到实处的改革,才是于国有利,两个月,阻力不断,这说明这新法下不到实处,就应该停止,治国如顺水推舟,顺水顺风则舟行万里,可若是逆风行舟,看似悲壮,然不可改其终局。周瑜之才,尚借东风。急于求成,自然一败涂地。”
李政震惊的无以复加,这明明是之后的左右倾思想。风不到就放火是左倾,风到了不放火是右倾。他一直以为,这是现代人才会有的思想。
“自古变法,当求实权,朕给你的,是名,实还得你自己去抓,你用县丞忘县令,县令如何自处?县丞必然处处受阻,县令更是人人自危。这是本末倒置。万事都有个度,两个月是朕给你的期限,也是河北最后的忍耐。逼急他们,受苦的只会是百姓。”
李政哑然,答不上来。
而阿耶并没有在意他的答案,只是继续说道:“朕效仿汉文帝无为而治,不敢好大喜功,有国内附,也不敢接纳,唯恐其日后动荡,路途千里,劳民伤财。吐谷浑反复无常,朕也三番五次遣使安抚,不肯刀兵相向,无非就是怕苦百姓。谁不想万国来朝,谁不想南征北战立下不世之功?更遑论朕是个马上天子。可每每一想到,隋炀帝时天下的惨状,朕就不敢妄议刀兵。”
而纱衣男子却是缓缓的拿起了一旁的扫帚,开始扫起了殿前玉砌,吓得一旁的侍从连忙过来想要抢过去,可却被制止了,锦衣男子则继续说道:“你在朝堂之上,怒斥太子,以一时之苦,博万世之名,是桀纣之道,自取灭亡。可如今,到了你身上,怎么也开始效仿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