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复杂。”陆千凡看了一眼陌曾,思索道:“不过只要他知道这些,他就能逃脱早死的命了。”
“不。推演得知,他是个极为重情之人。他若是知道了这些,无论是贫困,生病,还是修仙,都会早早远离家人致使家人一同蒙受灾难,最终无依无靠。他断然会选择最初那个忙碌而死的结局,至少家人幸福安康。”
这番话语让陆千凡陷入了沉默。
这个故事里的李典似乎确实有一个什么都改变不了的结局。
但陌曾说这话好像还有别的意思。
“那么,你推演的人族……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
“是死局,最终生灵涂炭,再无人族。”
简短一句话,十几个字,却字字响锤子一样沉重。一个接一个敲在陆千凡胸口,敲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原来到头来都只是一场死局吗……
“竟是如此可悲。”陆千凡的眼中渐渐被空虚填满,她叹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
“如此,你复仇也毫无意义了吧。”
“怎会没有?”陆千凡的嘴角露出一抹骇人的弧度,道:“我便是那林间无主的野兽,即便无法杀死魔族,也要从他们脸上咬下一块肉来。”
陌曾愣了愣神,难得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些惊讶和喜悦,他情不自禁地自语道:
“看来,你丝毫没变。”
“什么变?”陆千凡没有听清。
“没什么。”
陆千凡也没在意,又道:“你所说的这些怎么都只是‘你所说’的,关于推演的真实性暂且不论,你的身份,你的目的还未提及一字呢。”
陌曾淡淡一笑,道:“你喜欢用剑解决问题。但你的剑过于温和,根本无法斩断那些面向你的恶意和你朝向的仇恨。”
陆千凡逐渐皱起眉头,这话好耳熟,这分明是苍水宗招生那日陆千凡的师尊说过的话,这个人为何……
在陆千凡的疑惑中,陌曾开始了他断断续续的陈述。
“我很早之前便知道你要来苍水。
何况一个怀着一颗认为自己微不足道的心,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无关紧要的人,所谓的复仇也不过只是一个足够活着的借口罢了。
我曾历经过千百次这样迷茫的轮回,见证了千百次人族与魔族争斗的最终结果。十分抱歉,人魔之争从来便是一个死局。”
他在说什么?
一切都将覆灭吗?
陆千凡猛然转过头,差点撞上陌曾的脸。
魔族终究占领天下,世间将会一同坠入深渊……在那个时候,剑之尊者都无法阻挡,断剑遍地都是。
有能力执剑的人应该拼死奋斗过了吧,他们终究还是失败了么。
这个结果陆千凡未尝没有想过。
毕竟仙族都失败了。和魔族相比,人族算得上什么呢?
陆千凡质疑的眼神变得越来越低,就连手中的剑也逐渐收回。
到头来,什么都没有意义?
“我所言非虚。那么你应该知道这一切挣扎都是徒劳无功。这样的你,是否可以就此离开了。下山做个平凡的人,可以不用活的那么疲惫。”
陆千凡沉默不语。
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
太过突兀,太过违和,他如果说的都是对的,那告诉我的意义是什么?要我放弃?那他自己又在做什么呢?
陆千凡突然抬起头,发丝凌乱地沾在脸上,眼眶隐隐约约变红了些,但也因此显得眼神更加坚定。
陆千凡道:“是真的吗?你刚刚说的。”
陌曾将目光看向别处:“你指的是哪一个。”
“我相信你所谓的轮回和推演。可是如果一切都是徒劳无益的,人族灭亡的结局已然确定,那么,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呢?
若这一切确定为真,那便是天道。但天道怎可随意泄露给他人。
如果这一切确实是天道使然,确实无法改变,你继续留在苍水宗的意义是什么呢?”
陆千凡站在陌曾面前,双目死死地盯着陌曾的眼睛。
陌曾受不了这样的目光,眨了眨眼睛快速避开了陆千凡。
“为什么不说话了,陌曾客卿?”
好像突然抓住了什么一样,陆千凡不依不饶地绕到了陌曾面前:
“你之所以站在这里,是因为一切还有挽回的可能,对吧。那么我还有一事不明。你所谓的推演和结局到底依照什么,又能改变什么,或者是我能为此做些什么?”
“这是何意?”陌曾有些不解,甚至有些想要避开陆千凡。
这样的发展在此前的推演中从未出现。
此前的推演之中没有一次陆千凡想要着站起来试图和陌曾合作。
在推演中的陆千凡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是她,最后发起了和魔族的一战。
并且在每一个可能性中,都有陆千凡厮杀魔族的身影。
可以说,她是千变万化的推演命数之中那个不容撼动的结局。
陌曾一早便知道陆千凡会以试渊祭为目的来到苍水宗。
因此暗中说服三长老收徒,促使柳绿姝和陆千凡见面,又促使陆千凡进入禁地再施以援手。
这些是现在的陌曾在做的事情。
推演中的“陌曾”从未出手帮助过陆千凡,也从未出手干扰过任何事情。他是一个真正的旁观者。
在被推演中奉为【真实】的发展中:
三长老虽然确实收下了陆千凡,但他没有传授陆千凡功法就闭关不出。陆千凡没有遇上柳绿姝和思凉,她的行为也更加偏激。那个陆千凡不关心宗内今日有什么大事,也不会保护一只莫名闯入的小妖。
因此那个陆千凡也不会相信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客卿。
不知为何,事情正朝着推演所未尝预料的方向发展,但是这正是陌曾所希望的。
陆千凡继续说到:“正常来说,自己作为唯一的可控量若是有了既定的结果应该是遵守而不是去打乱它。可你做的事情恰恰相反,这样看来那个结局不是很好啊。
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应该要去尝试。不去在乎那些推演和规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种可能。即便现有的办法里没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修士也一定能找出一个办法。没有什么会是个真正的死局。”
听到这里,陌曾笑了,笑的有些欣慰。
他所希望的就是这个。
一个没有在推演中的结局,一个……无法被预计真正由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结局。
至于这份被迫在推演之中轮回千百次所得出的结论,那是陌曾自苏醒起便刻在脑海中的。
它来源和陌曾的过去一样,被人抹去并且打上了不可追究的烙印。
知道了故事的终点,甚至对其中所有节点的变化进行了成百上千次的推演。
这本该是一个无懈可击的推演。
一样的事物一样的人,一遍遍地将美好的事物在眼前毁灭,那么即便是本该令人欣喜的事情也会变得枯燥乏味。
但是现在这种感觉很奇妙。
有人撕下了故事的扉页正在谱写新的东西,通往既定目的地的道路正在慢慢偏移。通往一个未知的地方。
这个人便是陆千凡。
她不是天命者,她不过是天命萧条之下的一个不屈者。因此她成为了所有推演中的那个可以转变的奇点。
陌曾当然不会将这些告诉陆千凡。
因为陆千凡本履行的是推演中那个拯救人族却最终一无所有的人。
人族虽胜但彼时三界已经化作一片焦土,三界四族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在在成百上千的推演之中没有“陌曾”。或者说,不知为何在这些推演中的“陌曾”并不是如今站在陆千凡面前的陌曾。
无论孩童嘶哑的哀嚎还是魔族横行肆意破坏,那个“陌曾”也是一如既往的冷眼旁观。
陌曾自知面对这些一次次发生的惨剧自己有力量做什么,可是在一次次的推演中他只能看着,无法触及。
这也是陌曾至今感到疑惑的地方。
所有推演都有迹可循,唯独“自己”。难道说在布置这个推演阵法的人眼中,自己是个冷漠寡情的人吗?
不过幸好,在推演之外的自己足以构成变量,去改变那个为了大义而并不公正的结局。
陌曾苍白的脸上逐渐变得有了些许血色,就连神色也看起来柔和不少。
此刻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