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普里斯隐约察出其中有什么隐情,可是喝完汤药毕竟感觉好了不少,他也就不再怀疑了,只是担心自己的右手,然而第二天一早,竟烧得比昨日更厉害了。
熬到第四天,俄普里斯因为这几天极坏的胃口和嗜睡的病症,几乎精疲力尽,尤利乌斯就把医生又叫过来了,只是这次,两人走得很是磨蹭。
“俄普里斯,截肢吧——”
尤利乌斯勉强吐出这几个字。
“——你不能因为右手病死啊。”
于是俄普里斯的担忧终于灵验了。
尤利乌斯迷茫地看向医生,了无神气地说:“我应该早些告诉你的…”
后者立刻打断:“没用的。你不用太自责。——俄普里斯,你心里应该有所准备吧?这是个很痛苦的过程。”
俄普里斯没有回应,这一切来的太快了。
医生继续:“没有别的办法了,再拖下去疮病还要加剧,那时候你真的可能会丢掉性命。”
尤利乌斯无力地把俄普里斯架了起来。
在对方终于有所回应后,尤利乌斯取来一把烧红的铁刀。俄普里斯的右胳膊被放在一块砧板上,医生在很昏暗的仓房里用快刀向下劈剁,俄普里斯很恐惧地观赏着这一过程,在一声闷响过后,右手已然与他分离。有那么一瞬间,俄普里斯没有什么感觉,好像被砍下来的是一只猪蹄,一只不断向外涌出鲜血的猪蹄,后来疼痛感忽然显现,并像毒蛇一样高高窜起,他才被猛然的痛苦刺醒,明白自己的右手已经永远失去了。医生举刀顿了一顿,又用红热的刀身灼烧他的伤口,更加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几乎昏厥,只是紧紧闭上眼睛,咬住牙齿,身体紧张得处处是汗。等到他能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断肢处已止住了血。
医生好像松了一口气。他只是说了一声“你让他多多休息吧”就离开了。
俄普里斯也松了一口气,身体一歪,竟昏过去了。
尤利乌斯赶紧扶住他的右臂,大声呼叫工坊里的妻子取绷带来…
然而他不能掉以轻心。俄普里斯没上过战场,不知道这种事情有多么残酷,做了这种手术的人,多数仍会在几天后死去。手术的效果,对于一个人来说,可能只是聊胜于无,甚至或许会加速其死亡。尤利乌斯不希望再次见到如此惨剧,尤其是在决心永远放弃暴力之后。
尤利乌斯记得自己归来时,天上正烧着血似的晚霞,他去找到以哈甲,自己先父的朋友,告诉他自己不愿再上战场了,希望可以收自己为徒,做一个祭司。他记得以哈甲那时沉默了很久,最后说:
“能放弃这种特权追求良善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尤利乌斯抓起那只生气全无的断肢,心中生发出一缕难以言表的哀愁。他趁着俄普里斯昏迷,偷偷把断肢埋在了城外,一个连自己也不能再次找到的地方。仿佛如此,断肢的不幸就会一并远离。
轻轻合上身后的家门,怅然而归的尤利乌斯站在里院中,感觉自己终于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苦闷,他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倒在尘土中。他已经做完了自己应当做的所有事情,现在,一切的结果,都只能看命运的安排了。
呜呼,如果这样的决心,善举与虔信最终竟换得那般结果,可真是苍天无眼了。
然而,如果真的如此,谁又敢质疑命运的决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