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的,他们一定是在污蔑酒爷爷!”
她心里想到,对章延先前说的这番话全然不信。
他慈祥可亲,待人温和仗义,怎么可能是背信弃义的害民贼子?
不光是她,桃源众多人听了这话也是一脸疑惑,有人相信,有人半信半疑,看向酒老头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就是这样一个不君不臣的小人,也值得你们冒险袒护?”章延把玩着手中核桃,埋首说着。
李光竹虽然愤懑非常,却还是强压住怒火不发作,并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缓缓放下胳膊,应该是不准备反抗的。
章延脸上满是胜券在握的得意,“瞧瞧,他李光竹都不准备反抗了,你们何必担这个无妄之灾呢?”
“这地方虽是隐世隔绝,害的我们用了七年时间才找到,不过怎么说也还在我中域境内,就当是我冲武的子民。”
“既然大家都是同胞,咱家又怎么忍心下杀手呢?”章延看着李光竹小指撑住脸颊开口说。
“哼,那你旁边那个青脑袋刚才是什么意思!”
“人都没见着,就先把刀扔出来了,对准的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小姑娘——”
李光竹怒目圆睁,话单说到一半便被插来的声音强行打断。
“哦?”
一声带着刀锯余人独有的娘娘腔韵味从他不甚明显的喉结中圆润滚出。
据说太监的老祖宗便是以刀锯自宫,没了安身立命的“大宝贝”变成不男不女的残余之人,所以这太监也被后世戏称“刀锯余人”了。
不过随着政权更迭与制度衍变,太监的身份在王权体系下地位逐渐升高,身体抛弃了生理杂秽,办事效率与武道之路也往往精于常人,这个带有蔑视意味的叫法便不再流行。
“青头陀,你刚才对那个小女孩儿出手了?”章延扭捏着用兰花指点了一下先前那青头男人。
青头陀听了这话,不免恍了下神,原本俯身的他小心抬起头,“大人,不是您让属下……”
“大胆!”不等他话说完,章延忽然将右手中两颗核桃用力掷出去,正中青头陀左肩与右胸。
青头陀自身虽也功夫不俗,但在这种贸然受击的情况下,完全来不及提气护身。身上吃痛啊的惨叫一声,后仰倒躺在地上。
“是、是,大人教训的是……”
青头陀倒地后不敢有丝毫怠慢,慌忙爬起来重新蹲身,单膝跪地向坐在抬轿上的章延抱拳。鬓角冒着冷汗,将几根发丝粘在一起,声音听起来颤栗的厉害。
“真是对不起了,光竹兄,都怪我这手下不懂事……”
”你看,咱家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那你是不是也该
……”章延眼珠一转,没把那句话说完。
“好,老夫这就跟你们走。”
说完这话,他大步流星向章延等人走去,似是没有一点不舍得。
“酒爷爷!”
“酒叔……”
“老家伙,你!”
他身后众人皆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
李光竹听到这几声呼唤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略微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
湘语吟脸上早已挂满了泪珠,她不过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又从未见过什么凶恶,就连身边人的言语摩擦都从来没有听闻,怎能在这突如其来的灾祸中保持镇定呢?
她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焚花节,好好的遇仙之焰,会忽逢如此大的变故。先是小梅被追杀,现在是她最喜爱的酒爷爷要被带走。
虽然她不知道酒爷爷会被怎么对待,但看眼前众人的反应与之前李光竹不舍与诀别的目光中不难猜测,这将是一生一世的再见。
不再存在于她的视线里,不再存在于她的世界里。
他快步大跨,已快走到章延面前。
这群人在山野之间摸索了七年,不过是为了找到自己,只要能保全身后的乡亲,护住人生在世最后牵挂的人,就是卖了这条老命也是值得吧。
他这样想着,又向章延等人跨出了一步。
“回想我李光竹这一生四处奔波,陷于江湖争斗,原以为能靠自己的力量改变这破世道。”
“到头来才发现,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风雨大半辈子,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谁都救不了……”
心想着,又近了一步。
身后撕心裂肺的呼唤声被湘琴牢牢拦住,无法再靠近半分。
“酒爷爷——”
“不、不要……”
声音不大,却是一个小女孩儿在即将失去至亲时的全部反抗。
抬在空中的一只脚微微恍惚,还是踩了下去,“对不起,丫头……”
“怪酒爷爷没用,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保护你,但愿你们都能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念头稍落,已来到章延面前。
章延看着乖乖走到自己面前的李光竹,大笑着单手叉腰:“这就对了嘛,光竹兄真不亏是饱经沧桑,阅历丰富之人。”
“明白鱼死网破不如一将保全家呀,嗯~”花枝乱颤一顿淫笑,颇有小人得志还装孙子的样。
“死太监,该咋就咋,笑你奶奶个胸啊?”李光竹鼻息吹起胡须,瞪眼别过头。
章延玩味看着眼前老头,嘴角咧到耳朵根,“来人呐~”。
“还不给你们醉仙大人戴上铐子?”
李光竹伸出双手,面无表情,似乎已经接受了他猜测多年的命运……
“慢着——”章延扬着鼻孔喊到。
“你李光竹区区一个叛民,竟想戴我冲武的镣铐?”
远处湘语吟揣揣不安,想着:“冲武是什么?”
李光竹淡漠开口:“你待如何?”
章延从抬轿上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跪下——”
“什么!”李光竹本已心如死灰,却不想这狗阉人如此过分。
身侧青头陀与后方甲士不自觉的把脖子更加后倾,似乎都很期待他会作何选择。若是他拒绝,便给了这群人充足的杀戮理由,到时候在自个儿身上划一刀就说他李光竹煽动平民反动朝廷,他们只是奉命歼灭罢了。
为首的几个小头领不断用衣襟擦拭刀刃,对于眼前这些现成的磨刀石早已饥渴难耐。
“酒叔,不能跪啊!”文焦急开口。
“士可杀不可辱,他已是耄耋之年,你们又何苦羞辱于他?”
“文小子,不要再说了!”
李光竹原地不动喊道:“难道你真的要让所有人为我一个老不死的陪葬吗!”
他浑身颤抖,嘴里咬的咯咯作响,“只要你能放过他们,我李光竹一人赴死,不要这膝下黄金又有何妨?”
脸上被岁月摧垮的皮肉紧紧挤在一起,碰的叮当响。
扑通一声,他整个身子随着双膝重重砸在地上,候在一旁的兵卒这才满意把镣铐戴在他身上。
戴上枷锁,由豪气云天的拼命儿郎变成行尸走肉。
为奴,为仆,甚至……阶下囚。
枷锁牢牢咬住他的双手和脖颈,一颗足有几十斤重的大铁球连在脚镣上狠狠掐住脚踝,极大程度限制了犯人活动能力。
纵你是何等的高手能人,有天大的本事,不能自由动弹也只能是跪地磕头的病老鼠。
“哈哈哈哈哈~”
“你李光竹的一生,哪怕再如何凶险的死境都从未脓包求人,委曲求全,如今竟肯为这些乡野草民下跪求饶,卑微至此……”
“真是有趣,美妙极了啊!”
高坐抬轿之上的老太监目光下剜,用鼻孔看着他。
“你身为醉仙的尊严呢?”
“所谓最强天人境的傲骨呢?”
“如今看来,你也不过是个怂包软骨头。”
章延脸上褪不下的得意,兰花指掩嘴嘲笑连续出言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