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千年以前的那天晚上,那是她与雾月的大婚之夜。就在拜过礼之后,天后代天帝喝了喜酒酒,竟中了毒。与此同时,天机处的仙使来禀,天族仙丹被盗。一经盘查,竟被偷走在狼族的藏书阁,天帝勃然大怒。三万天兵从天而降带走了雾月。众仙家神色各异,唯有那个人,自始至终神色不变,沉稳如常。
在天庭大殿上,他封印加身,功力尽失。天帝问他:“雾月,你可认罪。”
“无罪。”
“利用公主,谋杀天后,夺取仙丹,诸此等等,你还无罪?”
他披散着头发,苦笑道:“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天帝冷笑一声,下令将妖狼雾月斩首,狼族子弟尽数流放,永生不允入仙界。
又是一瓶酒下肚,江雪的头脑仍然浑浊,一幕幕过往覆水难收。
“父君。”大殿上的江雪,穿着新婚之夜的喜服。她看着跪在下面的那个少年,心如刀割,她紧攥着手让自己清醒,说道:“此事,儿臣亦有过错,儿臣不该轻信雾月,使得母后受苦,天族蒙羞。儿臣愿分担罪责,自请忘情一杯,化身花灵镇守蟠桃园,削减仙寿,以此赎罪,愿父君对狼族一派从轻责罚,以彰显我天族仁义!”
往事历历在目,江雪仰卧在花海中央,望着天空,目光呆滞。
“不去送送他吗?”忽然间,太白星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七日前,天帝颁布诏令昭告四海八荒,兑现了他的承诺,而今天,是雾月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江雪缓缓说道。“我与他,早早就被算成两族斗争的棋子了。”
太白星君在她身侧坐下,目光追溯到多年以前,深邃的眸光里透出怀念,说道:“雾月与我,是忘年之交。”
“他酿的一手好酒,又会下棋。论棋术,他可谓是三界第一,我从来没真正赢过他。”太白苦笑两声,接着道:“只有几次,他心神不宁,错下了几步,让我给赢了。追着他问了许久,才说,有一个人,让他很在意。”
“我不以为然‘堂堂狼族少主,有喜欢的姑娘求娶便是’,他却很是落寞地说道,那个姑娘,似乎心里没有他,一见面,总是吵架。我便同他讲‘倘若你足够有诚意,她一定会动容的’”
“于是,他为了娶那个姑娘,当着众仙家的面,向天帝请婚。那时的狼族,何等风华。天帝忌惮狼族的势力,一心想除之而后快。雾月又是新一代少主中最为出色的人物,他怎会真心同意。大婚那日,仙丹被盗、天后中毒……”太白说道。
“别说了。”江雪闭上眼,又一滴泪滚落,他被天帝的一张网套得牢牢的,哪一步都是死局。
“一千年前行刑的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太白星君皱眉道,“你只当喝下忘川水后,陛下便会留他性命,可陛下怎会轻易放过他。为怕他逃出来,他在你和他身上下了两道蛊,但凡雾月踏出翠鸣山半步,你的修为,将如同被万蚁啃食般痛苦失去。”
江雪不敢相信地望着他,又似自言自语般:“什么?”
“整整一千年,他是没反抗过天雷一回,不曾离开过翠鸣山半步。”
“不,”江雪矢口否认,“若真如此,而今他出来了,为何我丝毫中蛊的迹象都没有。”
“这就是当初,他为何要老夫将你哄去翠鸣山的原因。”太白星君叹息道。“此双蛊只有一种法子可解,用一方的元神,为另一方解蛊。”
江雪皱着眉说道:“他何时用元神为我……”
忽然间,手腕上那枚狼牙映入眼帘。
江雪感到心脏骤然缩紧,她踉跄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奔去诛仙台。
元神若已损,跳下诛仙台,那便等同于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江雪出现在诛仙台的那一刻,雾月的视线便落到她身上,苍白的面庞努力地扯出一抹微笑,就像早知道她会来一样。
“你来了。”他笑得好熟悉,像一万年前,蟠桃园初见那时一样,“我就知道。”
江雪几欲开口,喉咙却似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胸腔亦疼得要命。
“我还有个秘密,没告诉你。”他故作神秘地笑道。
“什么?”江雪哑着嗓子问道。
“我与苍陌比试的那场赛马。”他神秘地笑道,“是我求他让我的。”
他说完这话,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好长一会儿,弯了弯眉眼,咧开嘴笑道:“别哭了。”
“江雪,是你说的,一万年,万万年,都不会忘记我的。”
轻轻一个转身,那抹白衣从诛仙台上一跃而下,连一抹残影,也未曾留住。
九
江南风光,轻巧可喜,温软可亲。
江雪游历人间百年,最是爱到江南的醉仙楼买酒,这里的清酒入肠,不浑脑子,却能过一回醉生梦死的瘾。
“喂,我说你这小子,多少次了,不带银子又来骗酒喝?”
醉仙楼的店小二向外赶着一个清瘦的青衣少年,边赶边说:“走走走,这里不欢迎你。”
那少年却死缠着不肯走,大概已有些醉了,说道:“哎哎,小二哥,我每次都给你送了好些宝贝呢,你看我这块蓝光石头,是从南山下捡到的,说不定是仙界的宝物!”
“拉倒吧,还仙界。你那些破石头,市面上都卖不起价钱,赶紧走!”
那少年本还欲纠缠,见店小二作势要打他,只好怂兮兮地退了出去。
“公子请留步。”
那少年回头望了一圈,瞧见醉仙楼上有一位俊俏的公子在向他招手。
“可否请公子喝杯酒?”那人笑道。
少年一乐,高高兴兴地上了楼。店小二瞧见是江雪点的人,冲那小子哼了一声,便自己忙去了。
少年高高兴兴地坐在江雪对面,喝上一口酒。
江雪笑着问他:“这位兄台,可否与我瞧一瞧你那宝贝石头呢?”
少年随手就扔给了他,说道:“谢公子一杯酒,我就送与公子,不过我这人不喜欢在酒楼喝酒,先行一步了。”
说完,少年端起酒坛子,往自己的酒瓶里倒满,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江雪笑笑,看着手中的小石头,泛着蓝光,样子却很是平常。
朝着手心注入一丝灵力,石头表面有些地方渐渐消去,留下一块青翠欲滴的璞玉。
麒麟身,犀牛角。
江雪不动声色,将它揣进怀里。
人间南山之上,正是诛仙台。
最后时分,他还将此物戴在身上。
“雾月他啊,原本是想等你解了蛊,就冲破封印来寻你。但谁想陛下竟对狼族下了死手,他身为狼族的少主,如何能忍心自己逍遥……他知道,他若不死,无论多少年过去,天帝都不会放过狼族的。”
江雪饮下一杯喝剩不多的清酒。热腾腾的酒气朦胧了双眼,眼泪吗?百年来都风干了。有些人,注定是无法相爱相守的。
妾有盘龙镜,清光常昼发。
自从生尘埃,有若雾中月。
愁来试取照,坐叹生白发。
寄语心上人,如何久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