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我哥告诉我的。”是出于安慰吗?你说这句话是为什么有些心虚?克雷得干涩笑笑,无言间,两人的气氛渐渐缓和。他们开始聊起远方的风景。但他的心思始终无法放松,脑海中不断回荡着首领的声音……星芒社的惨剧,以及那个他九死一生保护的手稿。或许吧,但雨与雨之间的罅隙太过狭小,他是无论如何也穿不过去。
夜渐深,酒吧的灯光逐渐变得昏黄。默瑟瑞看了看手表,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克雷得,用我送您回去吗?”
克雷得不顾身上还未好的伤,又往嘴里灌了杯酒,幽青的眸子冒着雾气,迷离,但面颊不显。“回去?大哥先回去吧!嘻嘻,我还要和埃博内西决一死战。”默瑟瑞有些迷惑,这明显是醉了。他手指玩弄着堆成三角塔的酒瓶。的确是醉了,醉得像金盏花之杯里的鸽血红宝石;又像从钟楼上掉下的玻璃。
默瑟瑞叹了口气,又扬了扬笑容,横抱起他。你和他真的很像,你怎么不是他呢?明明真的很像啊!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泥土的腥味弥漫在路边,秋海棠垂首浅吟。他深呼吸,又将它呼出。
“克雷得,无论你的过去是什么,这里永远是你的现在。”默瑟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不需要知道你的秘密,请记得这里有一处迷途时的落脚点。”
他不知道克雷得有没有听清,不过也无所谓就是。
我的哥哥,你在哪里呢?明明将我带出,你为何就消失不见。十七年了……
【三】
——Sword of Damocles!Pierce him i!一柄尖利的长剑直刺而来,伴随着高速流动如刀子一样的劲风。克雷得下意识躲过,反手擒住这不知死活的小鬼。
“疼疼疼……放开!胳膊要断了!”
“默瑟瑞让我叫你下楼吃饭,尤西里。如有下次我不介意把你的那条手砍了。”
比我小六岁的小鬼,这种人最麻烦了,像一个流氓地痞一样,又如同十一二岁时幼稚。出口成脏,低俗不堪。克雷得嫌弃地松开了他的手,“脚步虚浮,剑法无章,头脑简单。”扫视地评价道。
——学习术数并不是横冲直撞地毫无章法就可以练成的。术数,源于现实与个人臆想之间的参差,通过特定媒介而形成的独特超自然现象。呵,还是年轻。“是谁教你的术数?真是……”克雷得脸上不禁戏谑。
“你!别骂店长!”对方红了脸。
“哦?是卡罗尔忒教的?跟现实的锚点建错了,这样只会使你的细剑变得扭曲。还有臆想的奇点,爆发力过了,这种不稳定物最后只会像炸弹一样爆炸。”
接着不屑地对着他抛去,在上面刻上火焰纹章。被尤西里赤手挡下,哧着牙不屑道,“小人,就这吗?”如若他仔细观察,影子消失了。
“新来的房客,对你的前辈无礼就是你的礼教吗?”
“对上你还不需要那些繁冗的礼节。”
又一支剑从后面桌子的影子里出来砸向他,哦,是调虎离山。
【四】
已经七点了:黄昏。天空沾染着红晕,正尝试把新买的胭脂抹到自己的脸上,可终究是几万岁的老人,不管怎么涂都是沟壑纵横,颓颓老矣,遮不住圈圈点点的老人斑,甚至略显丑态。皮脂在脸上堆积,映射出不自然的光,两三只乌鸦站在枝头干枯的槐树枝上,正嘲讽地笑,富丽的灰色羽毛在日光下像水上汽油的涟漪,于空中抖动着,无所事事着。
名为“无名者之乡”的酒馆,正生意兴隆。霓虹灯牌在刚结束降水的天气中洋溢着暖洋洋的喜气。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人,相互聊着生活中的琐事,时政大事,最多还是一天里的苦闷。个个喝个酩酊大醉,勾肩搭背的、踉踉跄跄。
铺设的是红杉木地板,这种木材都是光滑,内质均匀,再好不过的料子:像人一样;生活在傍水的山里,却终是被踩的命。大致一瞧,入眼可见的便是各种木质的桌椅。其中最值钱的大概就是那高立的藏酒柜,赶一个半人高。名酒一瓶瓶往那一摆,售出的管他是八百银叶的金盏花兰酒,还是三十铜叶一瓶的大麦酒,从这里通通高上二三成价。
——老板,一扎啤酒。看上去他还是喜欢那个工作。随手拿起玻璃杯子,起开红色的圆形木塞,橘黄色的液体顺应而出,高速的冲压溅起的白沫,杯壁上的气泡向上冒着。这滋滋的响声是哪些工人最喜爱的。说实话,忙了一天的工人总是莫名奇妙,像是个孔雀一样,对其他朋友或是自己的妻儿炫耀自己多么努力,在外多么辛苦。可别人也是这样,摸摸口袋,是剩个一枚半子儿也算好的了。
是一双饱经磨难的手,指甲被磨得参差,指缝残留着细腻的灰矿渣,有些泛红的擦痕和指腹厚厚的一层茧。他的脸看上去像是一只用了十几年的钢毛刷,白色的胡子向外呲了一圈,黝黑的脸的腮上却有着冬季过敏的发痒红疹般的色泽。他像街边流浪的诗人一样侃侃而谈,有着一头英雄式的“放荡不羁”的长发,端着酒杯,活像是巡逻游街的切里尔地老国王,耀武扬威着。周围的退避三舍。
他左拥右抱着两个弟兄,坐在最中间的位置。
——唉!听矿上说最近要停工了。
——停工?
——那些党派拼火真是够了!每次都停我还怎么活!就那四五个板,我养条狗都费劲。他不满着,怒目飞眉,毛孔张大,头上紧裹的白麻布随之颤动,冒着隐隐的热气。
——最近新芒社不是没了吗?另一个人搭话,说着——没得好啊!那哈墨欧竟投了敌,嗟嗟!狗皇帝好手段。最近估计也就这一次,一百斤青石八十铜叶的日子我可过不下去。再这样,我就和隔壁婶子一样吃投鼠药,给她下地狱超生去了。
——你!闭嘴!要是被神官听见了……另一个弟兄呵斥男人闭嘴,神经紧张地四处张望,抠下胸前的三角银饰,握在手心,有些发烫,双手合十祷告起来。主啊!
身为“国王”的他,看着同伴越发烦躁。在这压迫得密不透风的盒子里,他再也忍不住。想到家里早就因为他的无能饿死的妻女,心头无名的火焰添了薪一样更加烦躁。
——星芒社也好,王庭也罢!我要把他们灭了,彻彻底底。“老国王”灌了口酒,又灌了口酒,忽得站起,发表立国宣言一样地大喊——“管他是什么东西!阻碍我的!一切不合理的!都被我的钢刀砍破!”他举起胯上保命的刀,狰狞地大喊,面子上不知道兴奋还是酒劲,红成了旗子上的红。
喧闹的气氛安静,两个弟兄惨白,所有的目光都盯向他,畏惧地看向他。
——他……刚才说什么?似乎是疑问,又带着些不可置信想要再确认一遍,硬生生的扭头,却看见另一个伙伴朝他眨眼。完了。
——别!别动我!我信教!我信教!
…………
喝酒,喝酒。中间的桌子空了出来,酒瓶歪歪斜斜的,撒了一地,板凳不规则地摆着,遍地狼藉。
——克雷德别看了,去收拾呀。再平常不过的事。卡罗尔忒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盈盈地说,像是发生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手指在桌子上数着他们留下的酒钱:混蛋!少给我二十铜叶。
——他们?克雷德问。
——去行刑了。他答。执行官把他们抓走,让他忏悔去了。
——忏悔?犯了什么罪?
——侮辱罪。
——因为……“狗皇帝”?
——是教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