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即便那时柏拉图已经九百多年未曾降下过神谕，最恶劣的异教徒也不过是说祂已抛弃了科忒林斯，他倒好，直接用科学的手段论证了上帝之死……万森殿的旧民自然不会任由这本书继续传播下去。他们在红十字会颁布了炼金术士的悬赏，红袍刺客们在金子的驱使下几乎倾巢出动，最终我们伟大的波尔诺基奇在撒尿时被人一刀割下头颅，直至死前的前一刻，他仍在焚膏继晷地计算着庞大的实验数据……当时才八十余岁的千须榕联系到太阳之子，希望他下令禁止《上帝之体》以及任何有关书籍的传播。奥凯伦当即应承了下来，同时，他也提出了他的要求……双皇之战时，向来对中国漠不关心的旧民公然站在了教皇队列，而秋风平原的大决战上，乌斯坦萨奇更是化身万丈树妖，一人就缠住了千军万马，同时和疯胡子萨里芬·京·冈蒂奇，以及当时的戟阳城公爵博泽·所罗门交手却不落下风。啧啧啧，老当益壮啊……再之后，黑伦自未来而来，将厄舍·爱伦坡二世和奥凯伦拉进了时间间隙，再次出来时，二人面上阴晴不定，却异口同声地宣布：停战了……”

那场浩浩汤汤的大决战，光是流传下来的歌谣就有上百首，各方势力也因此各有盛衰消长，例如三蟾堡公爵和其四子皆死于此役，纹章“咒与毒”也因此失了传承；而黑羽堡公爵的纹章“乌夜啼”却临阵突破，晋升到了三重，据说至今秋风平原到了淡漠无光的夜里，仍能听见渡鸦凄历的啼哭……炼金术士、奥术师，和唤灵者，商会、卡徒，和异教徒，也皆在此战中心怀鬼胎，有所露面。

“时过境迁，《上帝之体》因为被划为虚构小说而再度流传于世，当然，其中原本最为精彩的学术论证部分已被删减和阉割了。这本旧书我还是从集市上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头手里淘过来的，反正几乎等于白送，不要白不要。结果读起来才发觉不得了——此书乃是只字未删的第二版《上帝之体》，书的上一任主人是个大学教授，真真称得上是博学多识，不仅将波尔诺基奇的生平附在了后面，还在书中批注了许多注解和自己翻阅资料找来的引证……至于此书为何会流落到集市上无人问津，那位教授又是否是经历了什么变故，铁匠我也就无从得知了……”老詹姆把书合上，粗中有细地捋了捋乱蓬蓬的书角，将之递给了曷伊，耸了耸肩，补充说道：“我接过手时就这么埋汰了，可不怪我。”

曷伊接过书籍，说了这么多，他已经明白老詹姆的意思了。如果雾影森林真的有自己的时间，那乌斯坦萨奇死在迪斯玛手上还真不无可能。可目的呢？这当中又有谁在参与？……

他又开始坠入了重重迷雾当中。

在和老詹姆又侃了会儿山，小酌几杯后，曷伊·亚瑞卡琳奈便按照习惯在矿洞里漫无边际地散起步来。入秋前，骆驼商会的人将来中原贩卖西域的行货，洛瑞斯自从去年体会过流放之地的奇技淫巧后，简直恨不得与娼妓私奔，她答应洛瑞斯“明岁还会再来”，“切莫伤心”，总之短短几句话就让洛瑞斯爱上，期盼上了秋天。曷伊呢，这回则要跟着回驾的骆驼们西行，除了试着做些买卖，还有几封老列维稍给玛尔坦的信要送。

他此前从未出过远门，不说西南丘陵了，就连青石堡的领地都没出过，因而此行让他满心期待。对十七岁的青年来说，旅行永远是值得憧憬的，何况这世上奇异、让人着迷的东西，远不止是风景呀……老列维送了他一张卡牌用以防身，说是曾缴获的战利品。对于这些刻在卡上的纹章，贵族们向来都有些看不起，可曷伊却在那晚激动得难以入睡，摩挲着银白色金属卡面上勾勒的细线，一遍又一遍。在卡片的左上角，刻有其名字：惊心。

这是一张不需要主动激活的一重卡，只需要贴在心口，靠心脏的跳动就能维持效果，在其主人即将陷入危急时发出提醒，使人心悸。由于此卡和“泰坦重生”实在是太过不和——“泰坦重生”的青石化只要心脏无事，哪怕身体的其余部位七零八碎，也能重新再组，可以说唯一的弱点就在心脏，而如果附上此卡，心悸时会导致青石化的效果略微受阻，在千钧一发的战场中，这一瞬间的迟钝便足以致命——因此老列维在试了试“惊心”的效果后便极为嫌弃地将之撂在了青石堡的武器库里，直到曷伊即将外出行商，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张被动卡可以给曷伊用……

不同的卡牌使用代价各不相同，不似家族纹章只用血脉就可激活，像“惊心”这般条件简易，又没什么副作用的被动卡，虽然说效果单一，却最适合曷伊这种没有训练过的新手。如果是别的战斗卡或者能力卡，要曷伊去掌握其技巧，上手就得三个月起步，精通就更别提了。有关卡的使用，无非是怎么才能规避和减少激活的代价，怎么更快地激活，怎么控制细节，怎么把有限的能力开发到最妙，等等这些……而“惊心”此卡可谓别出心裁，不仅代价聊胜于无，还单一而纯粹，不需要磨合就能直接用。商队到时候会请镖客送镖，想必大部分情况下都不会出什么事，即便遇到突发状况，镖客也会保护他们的安全，给曷伊这么张能反应危机的卡，已经算是以防万一，慎之又慎了……

就在曷伊散步时，突然间，他的心口猛地一悸，下意识地令他脚步一顿。

谁料下一秒，前方的矿洞訇然坍塌在他眼前，落下的石块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砸落……扬起的烟尘弥散开，曷伊用发颤的手捂了捂胸口，“惊心”仍旧冰凉，可下面的心脏却后知后觉地就快要跳出来了……他喉咙一缩，吞下一口唾沫，良久才缓过呼吸来。就在他蹲下去庆幸“惊心”救了自己一命时，他看见碎石间，什么东西正反射出金属的光泽……他将碎石费力搬开，只觉得自己这好似在坐矿场边缘的吊篮，忽上忽下，心里也一波三折，着实起伏得太过迅速了……那是一张奇特的卡，材质略比曷伊寻常见到的卡牌要沉重些，表面也更为暗淡，在卡面上，刻着一个古朴萧疏的纹章，好似水里的旋涡，又似闪烁在深空中神祗的眼睛……左上角刻着两个字：旋水。

“我身非金石，浮世如旋水。”曷伊不由自主地呢喃起这句现已经成为莱顿谚语了的名言……

听闻动静的工人们火急火燎地赶来时，只见曷伊像是被吓得怔了，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望着渐渐散去的烟尘，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