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桌子下面,对对对,擦干净,不能留缝啊。”
“来来,这边我拖。
陈黑头,那边窗户赶紧抹了,大家伙加油干啊,让这群外国佬,不对。
让爷看看咱们做事的态度。”
一群纹龙画虎满头青茬的进门混混,此刻在起士林餐厅中卖力地搞起了卫生。
一板一眼,真不含糊,连眼神都透露着一股上战场的肃然。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会儿不是打扫卫生,而是地下党员在执行特派任务。
远处贴着墙站的社会精英们,看得是目瞪口呆。
戴骚包金丝眼镜的陈金科乍着双手,跟块木头似地戳在原地,呆若木鸡。
“到底哪里不对,不该是这样的啊.....”
他旁边,刚刚接话的那位年纪轻轻却一脸沧桑的地中海男人,此刻犹豫再三,低声道:
“青科兄,你父亲陈公哲先生不是津门武行主席么,是不是认识这位小白.....少年英才啊。”
“不认识....”
武行主席陈公哲的独子,陈金科愣愣地张开嘴:
“我说,是我不认识。”
地中海男人眼中顿时放光:
“那你看咱们是不是得结交一下这种人物....”
“你他妈!”
陈金科猛地回过神来,神色暴怒,跟着一脚踹出。
他最恨这种墙头草狗腿子,刚刚还跟着他嘲讽,现在立刻调转话锋要投靠对面。
滋——
一声脆响,陈金科激动之下没踢中人,飞腿扬起,结果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劈叉,直接瘫坐在地上。
双腿裤裆从根部开裂,裂缝一路飞驰到小腿根部。
原因无他,今日赴约女神,他无比郑重,穿的是西洋那边最新潮的紧身西装裤。
“嗷——”
陈金科坐在地上惨叫不止,一把鼻涕一把泪。
几个侍应生“嗤”一声想笑,完全没忍住,下一秒赶紧拼命绷住嘴角,同时上扶人。
陈金科眼泪婆娑,盯着扶他的两位服务员,用一种愤怒中又夹杂着委屈的语气,颤声道:
“你们,一定要把地拖这么滑吗?”
他随即又转头,哭丧着脸向着旁边说:
“那个,巧巧啊,我,我.....真的是地太滑了,真不是我问题啊。”
他身边,一身古典长裙,被叫做“巧巧”的俏皮少女别开脸去,润白的双肩不断发抖。
库库库库笑得跟拖拉机一样停不下来。
陈青科面露绝望,原本挺括油亮的头发一根根儿地耷拉下来。
李焕听到动静,偏头瞟了眼,又收回目光。
对这种事他一向不感兴趣。
李焕独自坐在窗边,没去看其他人了,只是盯着窗外,闲静地在桌上敲打手指,一下又一下。
像在思索些什么。
阳光透窗而来,细碎的尘糜在那张完美的侧脸周围浮荡。
窗边世界仿佛立刻与周边的喧闹隔开一层,连带着青年身周的空气也荡漾着某种安静宁人的味道。
看得不少少女熟妇目光呆呆。
李焕想了会儿,又瞄了眼时间。
11点59,还有一分钟,那位神秘的年轻小姐估计要迟到了。
李焕唇边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他一向讨厌,有人在他面前迟到。
“爷,该怎么称呼您合适?”
王七在这时忽然凑了上来,谄媚地笑着,从裤兜里摸出一根软趴趴的烟递过来。
这烟也是东洋人赏的高档货色。
王七揣在兜里不知道几天了,被汗水沁湿几次了都没舍得抽。
李焕扫了一眼,闻到某种微妙的轰臭味道,随手推回去。
“李焕,烟你自己抽吧。”
王七犹豫了下,眼中闪过一抹忍不住的惊喜。
还是没忍住,回手把烟放自己嘴里叼着,啪一声擦火点燃。
王七深吸一口,才含糊不清地说:
“那我就放肆了,焕爷,我叫王有胜,您叫我一声王七就行,以后有事用的上咱的,您说话!”
李焕瞟他一眼,笑了笑。
这种人,就像是地里的污泥,又脏又臭,但也有自己的生存哲学和社会价值。
比如各种小道消息,比如各种乌漆嘛黑的脏事,都很门清。
先震服,再留一分情面,总有能用上的一天。
行走在外,要想什么事都办的了,就要什么朋友都能交,什么人都能用。
至于会不会被反噬,那就看自己驭人的本事了。
而这一点,李焕向来信自己。
他目光往周围一扫,看了眼旁边的青皮头,此人大约是昏过去了。
好半晌都没动静。
铅灰色的垃圾桶里,两只粗毛腿像是风中柳絮一样轻轻晃荡了,居然有种后现代主义行为艺术家的抽象美感。
王七跟着看了一眼,脸颊肌肉抽动一下,不敢说话。
他刚刚也没看明白。
明明功夫很硬,打寻常三五个壮汉没问题的青皮,怎么在这位爷手上跟个北洋汽水罐一样,被随手揉烂了丢垃圾桶里了。
此刻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颤。
李焕忽然开口:
“王七是吧,你身上,纹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