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沉思半晌,复缓缓道:“那阿归可曾想过,这些粮食的来路该如何解释?”
“是时府所捐?还是南方善商所赠?又或者……是太子殿下心怀黎民百姓,从私中出的这笔银子。”
时归愣住了,有些震惊地仰起头来。
时序目光冷酷,声音冷清:“不论是谁,总之这些粮食不能全是时家出的,你我都担不起这样天大的功德。”
话说到这里,时归也是明了。
她抽了抽鼻子,声音变得闷闷的:“我知道阿爹的意思了,阿爹别担心,我买粮时没有透露名姓,每去一家都换了名字,什么赵钱孙李,没用过本名。”
“二兄也叫我少在人前露面,大多都戴了斗笠,应该不会有人知道是时府的人,除了……我把商街卖给了上庸郡府城良家的人,二兄说,就是首宰大人的那个良。”
“阿爹,会有事吗?”
时序蔑笑一声:“害怕有事的该是良家才对。”
“唔……”时归没有多想,而是转言问道,“那阿爹,你还生气吗?”
“生气什么?”
“生气我都没跟你好好商量,就私自做了决定。”
时序反问:“若我说生气,阿归能将那些粮食退回去,再把商街买回来吗?”
时归摇头:“不能的。”
“那不就成了。”时序说,“反正无论我气与不气,商街一事已成定局,既如此,我又何必再动肝火?”
“还是说,阿归要挨些训斥才能安心?”
“没有没有!”时归连连摇头,讨好笑着,“我不想挨骂的,我就知道阿爹最好了,一准儿舍不得责怪我!”
“所以你才敢胆大包天,把大半个时家都给散出去,以后咱们阿归可不能叫小菩萨了,该交散财童子才是。”时序笑骂一声,彻底敛去面上的严肃。
“罢了,左右我已说过,往后的时家全交给你打理,莫说你只是卖了一条南方的商街,就是把京城的也给变卖了,再差也不会露宿街头,还有司礼监能住。”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黄金万两,博美人一笑,我瞧瞧咱们阿归——”他捏了捏时归的脸蛋,“多多少少也算个小美人了。”
“五千万两白银而已,不多!”
到头来,还是时序变着法子哄人高兴。
时归收下这句打趣,重新抱紧阿爹。
阿爹的掌心扣在她背后,隔着衣衫,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热度,可时归还是能想象出掌心的温暖。
半晌,时序垂眸问她:“后悔吗?”
奔波数日,散去大半家财。
到头来既落不得好处,又得不到名声。
甚至都没有人知道她曾为灾民们做过这么多事,也没人知晓她的大爱和善良。
时归撇了撇嘴,将额头抵在阿爹胸口,沉默良久才说:“……没关系的,问心无愧就好了。”
话落,时序眼尾漾出一抹极为明显的笑。
最后,时归还是于心不安,只能用单薄的语言,信誓旦旦跟阿爹保证:“我以后一定会想法子把这些银子重新赚回来的,阿爹你就看我的吧!”
……
对于时归自掏腰包给灾民买粮食的事,总有一些人是瞒不住的,刚好,时序也没想着瞒。
他可不是什么大公无私不求回报的大善人,白白丢了这么多银子,怎么也能换几句好。
百姓们的感激是别想了,但总还有旁人。
就比如——
时序屈指敲着桌案,很快将目标落在太子身上。
正在后面问话的太子无端后脖颈一凉。
至于现在,时序虽已接受了现实,但到底还是憋了一口怨气。
这股怨气他舍不得朝宝贝女儿发,那就只能去寻摸正撞上来的倒霉蛋。
赶巧,时一和时二一同撞上来了。
彼时时归正被压在桌案后练字静心,听见开门的声响后,笔杆一顿,偷偷往门口看了一眼。
不等她有所表示,时序先敲了敲桌面:“专心。”
时归瞬间收回视线,一本正经地继续练起字来。
待时一时二汇报完公务,只听时序话音一转:“说起来阿归去上庸郡,是谁的主意?”
时二沉默一瞬,老实上前半步。
时序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还说阿归怎知道上庸郡有能一次性拿出几千万两银子的良家,原来是有她的好二兄给出主意呢。”
听他旧事重提,时归和时二一同绷紧了身子。
若是往常,时归肯定就直接跳出来揽责了。
可有了先前兄长们抛下她先跑的例子,她便想小小地报复回去,故而也没吱声,心不在焉地练着字,实际两只耳朵全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