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夏洁问。

虽然周围有好几个同事，但老谢就知道这位夏队是在跟他说话。

“那庄公打马下山来，遇见了骷髅倒在了尘埃。那庄子休一见发了恻隐，身背后摘下个葫芦来……”老谢假装没听见，手底下工作却没闲着，腐烂的床单衣服陆续整理出来，由于昨夜下过雨，泥泞混拌着草根的证物显然非常棘手。

“谢大法师，还请拨冗为后学末进提点一二。”夏洁含笑趋揖，无奈摇头。

“孺子可教也。”老谢摇头晃脑，悄声疾语，“带着学生呢，给撑点面子。”

“尸骨为男性，身高约1.65米到1.68米，年龄在三十至四十岁之间。”

“死因和死亡时间呢？”夏洁追问。

“头骨破裂，疑似钝器击打。但现场破坏太严重了，也可能是挖机碰的，死亡时间不少于十年，要等我都运回去拼好了再仔细检验才能更精确。”老谢继续工作，“衣服碎屑也都给我保留好，再扩大搜索，找找有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继续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夏洁准备赶快回到局里查看资料。去年双十二的案件悬而未决，景行别墅的案子也还没抓到人，这里又挖出十多年前的白骨。本想着女儿考上大学就能放松一阵的夏洁被这接二连三案件的重担压出一身沦肌浃髓的疲惫。通常长青这种小城市每年凶杀案不过四五起，像这种连续的超过七十二小时没怎么休息的情况也的确会让人吃不消。

天久未放晴，裹着污泥的尸骨散发出一种特殊的会令人联想到地府黄泉的气味。

短发微胖的身背后又传来了字正腔圆的太平歌词。

“怎不见金鞍玉铛我那逍遥马，怎不见琴剑书箱我那小婴孩……”

“媛媛，晚上你有空吗？”晌午刚过，李媛手机里就传来了夏洁有气无力的声音。

“有空，怎么啦亲爱的。”

“晚上我去找你。”

“那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要吃油浸鸡枞，另外再做一次上回那个东坡肉吧。主食就煮点玉米，再配个南瓜粥之类的，要减肥控制点碳水。”

“我再蒸条鱼，补补你那不够用的脑子。新闻上我都看见了，保健村现埋骨地，十年含冤未昭雪。”

“这帮自媒体反应速度可是真够快的，估计下午领导又得开会。”夏洁颇为无奈，舆论的压力经过层层传递，最终还是要落在自己这些人身上，最可怕的是还要多开好几次会。

“那你继续忙，我现在就赶快去准备，这菜可着实费时间，晚上见面再叙。”李媛挂断电话并没有马上去准备食材，而是打开电脑再次搜索起关于保健村的新闻。

媒体的报道与关注虽然会影响办案，但有时也给了办案人员一些新的获取信息的渠道。网络技术的发展虽然也相应滋生了一些电信金融犯罪，但对于打击犯罪也有裨益。技术从来都是双刃剑，人们一方面享受了技术所带来的便利，另一方面也同时在被技术所制约甚至控制着。信息越多，甄别成本就越高，效能便越低。大数据时代，普通人很难察觉被针对被预测被操控被杀熟割韭菜。网络大量的信息视频娱乐在肆无忌惮地掠夺着普通民众的注意力，包括大学生老人甚至是小孩子。贫富强弱差距加大，激增的社会矛盾只靠娱乐精神是无法解决的，泛娱乐主义思潮的传播与渗透带来的负面消极的社会情绪甚至已经影响到了主流意识形态之建设。钱钟书可能说过，猪能否快乐得像人，我们不知道；但是人容易满足得像猪，我们是常看见的。所以说，我们不要再忧心忡忡了，担心其实也没有什么用。

严肃沉闷的会议结束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领导认为赵凌晞案情况已经基本明晰，等待赵文波尽快被抓捕归案再行审问。目前应优先处理白骨案，调查并确认是否与去年的双十二杀人案有关联，毕竟那发现白骨的地方即是上一个受害人魏红斌家的后院。

解剖室里的老谢此时此刻正在吃着热气腾腾的云吞面。冷白的荧光灯照着不锈钢解剖台和老谢那仅剩几根头发的头顶。

听到有人推门进来，老谢抬起头，透过被水蒸气朦胧了的圆形眼镜片，还是隐约看出来者是夏洁。放下筷子取下眼镜擦拭镜片再重新戴上，短发娃娃脸的可爱女生形象便清晰的出现在了眼前。在快到退休年龄的老谢眼中，不到四十的夏队长是个小女生丝毫不奇怪。

“一直忙着拼骨头，刚坐下吃口东西你就来了。”老谢大多时候都很和蔼，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也是藏在小圆厚的眼镜片后面。

“身份确认了吗？”夏洁走到解剖台前，看着上面散落的骨头已然拼成了人型，泥土都被冲洗掉了，干净得像医学院的骨骼标本。父亲儿子上司下属这些家庭社会角色早已离他远去，如今只希望他还能残存在某些人的记忆里，帮他找到之前的身份，还他一个公道。

“还没最终确认。”老谢欲言又止。

“死亡时间呢？即便无法写到报告上的也可以跟我说，你知道我最爱听那部分。”

“死亡时间大约十二至十五年了，钝器击打头部致死。床单和衣服没留下什么有用的证据。”老谢顿了顿，“这人的身份很可能和十几年前的一起失踪案有关系，去问下你师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