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今天我同学说他们家里发生了一件灵诡事件,最后请来半仙给搞定了!据说那个半仙贼厉害,你说我们去请来给家里看看我们这些年怎么那么不顺好不好!”林霖终于放弃了他那个鸡毛黄头剃了个清爽的头发,还是感恩他那正值更年期的班主任。
“怎么个诡异法?”林婉眼睛都没抬一下地继续做着手上的活。
“姐~你以前不是对这些很感兴趣的吗,还经常追着老妈问东问西的”,甩下书包,林霖把脑袋凑上前去想看他老姐在折腾些什么。
“我早就不信这些了,不过是骗骗她们的,不想要她们连这最后一丝希望都没有了。”林婉推了推眼镜,合上手中的盒子,“你不一样,你还小,还可以去体会各种事物存在的可能,最后为自己定锚。”
“你说的话好矛盾,你到底是信还不信那?”小屁孩鬼精地偷偷留出一只手去拿盒子,被林婉一把夺过。
“这是要送给那位半仙的礼物你不要乱摸”,林婉起身走向卧室遥遥飘来声音“收拾一下,等下要一起去吃席。”
在虞城里,红喜白丧都要吃席,今年格外多。
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热闹,人群闹哄哄,但大概都没有一半人识得那天的主人公。后厨是搭在屋子旁边的,和撑着帐篷的席面一块,席上的人打着客气的招呼,陪着聊着几乎已经全然消逝的共同话题,厨子的火开到最大,噼里啪啦的炒菜声像热浪,一阵又一阵淹没人群的喧嚣。林婉是小辈,不能去做饭桌上的主角,也不像林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什么都爱吃。自从过了食欲旺盛的青少年时期,她看桌前的事物仿佛失去了辨别能力,山珍海味还是蔬果素食只求新鲜不腐败,滋味如何,更像是外祖父曾说的一句俚语:“吃入三寸肚肠下都一样。”
因此这样的场合她并没有多少兴致,几乎是被一种强求的礼仪所迫使而来,而席面上的许多人平日里畅行国人的传统朴素节俭美德,于是在这酒林肉池中肆意厮杀,生怕错过了哪一道精致佳肴。林婉无法用一种宽和的眼光看待,筷箸其间错落交织的是一种对贫穷的厌倦。她想起她年幼时即便眼馋地不行,也只夹眼前的那碗,那种可悲的自尊心和现在互相招呼其实为了自己落入碗内的那口肉形成鲜明对比。这早已不是谦让盛行的年代了。
这些疯狂铺张没完没了的闹上三天的宴席,正是为了掩盖此前霍乱盛行之下的血与泪。而暴跌的经济状态也在非得用现金表意的红包礼节中再次寻得一种虚假的快感。冬日还未散尽的寒冷,一道又一道目不接踵的餐食,奢靡至极,令人喟叹一声到底是如今生活条件好了。他们忘了那年冬天的寒冷,忘了食物揣于手中不忍下咽的悲情,忘了声声颤栗的呼喊中一枪警笛的明示。可她忘不了。这世界是留给忘不了的人去呈现的,林婉如今明白地很清楚。
但这些席面的存在确实在某种程度上重构了我们的生活。如若不是去参加盛宴,大概也不知世情是如何地变迁。有些人猝然离去,而你还记得当初那一面之缘里他为你据理力争;有些人从富贵之地跌落,你还记得当年他欺你极盛而说一句真是报应不爽;有些人的面目你早已遗落,他却拉着你说曾几何时。菜场的阿嬷因此能够半卖半送地处理掉库存货物,出去采购的小哥因此能够在讨价还价间捞得些许油水儿,厨子是当天最受尊重的人,人人瞧见都要问句好。来此参加的众人们不管有钱没钱,都得去查查银行卡再探听探听现下的行情,这才明白自家在俗世圈里究竟落几何,方知要继续拼搏还是稳定存储。
“婉儿!你叔在跟你说话呢,这孩子,越长大越没礼貌了。”林娟撇过头瞪了一眼林婉。
“姐姐!我吃好了,我们先回家吧。”林霖突然蹦了起来拽过林婉,“妈!你们吃,我最近作业好多要姐姐教我,我们先走。叔叔阿姨再见!”
“小霖长大了啊,真是,林嫂你好福气啊,家里马上就要有顶梁柱了。”桌上一位衣着朴素但身挂好几处金银的妇女抬手往这边敬酒。
“哪里哪里,小孩子不懂事。以后还要靠叔叔婶婶们帮衬呢。”林娟举起装满酸奶的酒杯笑道。
“哼!”林婉的叔叔没说上话显得很不满意,也不顾桌上还有小孩子就点起烟猛地一口吸,再缓缓吐出眼圈,一环套一环像杂耍表演似的,他惬意地往桌上一靠,仿佛这片疆土是他的战场,目之所及皆为兵士。但大家并未过度理睬他,夹着一道道菜,开心地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