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162.五年(2 / 2)乱世情缘首页

胡棽也在随后将精力都投入到了吏部,作为舅舅的高纬大感庆幸。

怎料到,她现在竟然和高瑞炘有了私情!

高纬听完儿子的解释,并没有现出动容之色,反而眼神变冷,慢慢说道:“身为太子,你该记牢一件事。所谓君父,先君后父,对君主的尊忠要排在对父亲的诚孝之前!同样的,你和炘儿,首要的身份与关系,是太子和公主,其后才是姊弟!”

高恒的脸色瞬间灰败了起来,良久之后,方低声说道:“但儿臣只是当阿姊是姊姊。。。。。。”

看儿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高纬心中泛起不忍,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冷苛,正想温声安慰几句,却猛然发现儿子直硬的右侧衣袖。

高纬只当是少年的把玩之物,随口问道:“你袖袋里藏了什么?”

高恒如梦初醒,看了一眼衣袖后,下意识将其藏于身后。

高纬眉头顿时蹙起,语气加重道:“拿出来!”

高恒只好不情不愿地交出袖中奏疏,递给赵书庸。

高纬拿过黑皮奏疏,细细看了一遍以后,又着重看了几眼上面的笔迹。

在确认了是高恒的字迹后,高纬眼中的温和立马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面无表情地询问儿子:“这主意是你想的?”

高恒含糊地说道“这确实是儿臣亲书的奏疏。”

大约是奏疏的内容真的很荒谬,也可能是高恒今日的态度太过轻率,终于引得高纬怒火复起。

她把奏疏重重拍到御案上,大声问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朕只问你,这上面的内容到底是你想的?还是你那些师傅给你出的主意?!”

高恒神色艰难地说道:“是。。。太子詹事颜之推。”

高纬当即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冷笑道:“难怪这份奏疏中的构想如此好高骛远!颜之推一介文士,无任何职官经验,所提想法果真无法与历任职官的李德林相比!”

“儿臣不懂,这份河渠规划有何错漏?”显然,一样不熟悉河道内政的还有皇太子。

高纬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滔天怒火,对尚年少的儿子说道:“奏疏中提议用十五年凿通流经幽、雍、洛、扬四州在内的五十六州的七条河渠,为以沟通南北、协调漕运以及灌溉周边良田。表面看起来构想确实很有远见。。。。。。”

高纬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可你知不知道如若要完成,会有多困难?!十五年凿通河渠,说得轻巧?!七条河流中的黄河、淮河几乎年年决口,谁能保证开凿途中,河流不会趁势扩大决口地域,变本加厉地冲毁民居庄田!”

“更何况如此庞大的凿渠规模,你可知需要多少财力与民力?需不需要朕让两省的度支尚书给你算算?高齐现今以雇民制为主,新都落成不过几年,每年又需要赈抚受灾州县,再添上如此工程,便是耗尽府库、内帑也不足以支撑!而若是改回徭役制,更会破坏民生及岁赋,乃至于激起民变!这般急于求成的构想,除了令朝廷进入进退维谷的困境,还会有什么益处?!”

看太子犹一脸惊诧,高纬不由得长叹道:“为君者的御臣之道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择善而用之。你虽然年轻,但在今后的入殿听政中必须要多多用心,才能学会这一点。”

按照礼制:太子加冠之后,便要开始每月五次的听政朝议。

唯一的例外就是高纬,高湛耽于享乐,迫使高纬未及加冠,便过早的听政理政。

尽管有自己这个特殊前例,但考虑到高恒学业本就繁重,便还是让高恒从了礼制。

高恒神色恹恹地低头应是,接着又自觉地告退返回东宫。

高恒走后,高纬略微思忖了一下,对赵书庸吩咐道:“传旨门下、典书二坊,倘若日后皇太子再被师傅们影响着,上疏一些异想天开的奏章,朕唯二坊是问。”

赵书庸的瞳孔倏地一震,心中泛起酸涩和对太子的怜惜。

二坊掌管东宫外朝诸事,除太子回内廷歇息外,其余时间里,二坊官员与太子可谓形影不离。

高纬这条旨意无异于命令二坊官员监视太子,极易因此而损害高纬与高恒之间的感情。

赵书庸不希望看到这对天家父子重蹈历代天家父子的覆辙,遂进言道:“爷,太子殿下已经是加冠成婚的少年人,过多的约束,只怕会刺激了少年意气,伤了。。。。。。”

“赵书庸。”高纬出言打断他,冷漠地说道:“去传旨。”

然而仅仅三日之后,这条旨意便被皇帝撤了回来。

其中缘故,不用多想,便知与高瑞炘有关。

高瑞炘刚一睁眼,就看到了坐在床榻边的父皇。

她不想开口,便索性悄然端详正在沉思的高纬。

已至而立的高纬唇上虽则添了一抹栗髭,但由于肌肤天生白净,身子养护得也好,使得她在孩子们眼中一向是容光焕发的形象。

但高纬现在的脸上却满是难以遮掩的疲态,脊背也微微往下弯曲,仿佛一下子老了数岁。

高紫凝心下酸楚,忍不住轻唤:“父皇。”

在经过了短暂的愣怔之后,高纬迅速转过头,面带喜色地轻声说道:“你昏睡了一日一夜,想必腹中饥饿,兄兄这就让人去准备。。。。。。”

高瑞炘微垂眼睑,低声道:“令父皇忧心至此,实乃儿不孝。”

前日深夜她因心中郁结导致突然呕血,惹得阖宫上下一片惊慌。随后又因情绪激动而昏厥至今。

昏迷期间,大家在床边说的话,她都听得见。

自然也听到了父皇所说的:允许她和胡棽在未婚配前,继续保持亲密姊妹的关系。

父皇说此话的当时,胡棽也在场,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欣喜,只是冷静地行礼离开。

胡棽并不赞同父皇所说的这一主意,而高瑞炘也无法苟同。

故而等食用完米粥,她决然地说道:“父皇既然不认可这段感情,那么儿臣宁愿从此不与胡棽见面,彻底断绝这段感情。”

高纬试图抚慰女儿:“兄兄只是希望你能开心。”末了,她补充道:“你如今的喜欢,无非是少年时的情窦初开,一时新鲜罢了,过几年就好了。”

她的女儿淡笑回道:“您的话,只会让我愈加难过。”

对于这个回答,高纬始料未及,同时也困惑于孩子们的改变。

她的眼中浮现怀念之色,似是陷入了回忆:“兄兄犹记得,一年前的千秋生辰上,你们七个孩子一起送给我一幅南国景象的锦缎丹青。尽管你们不肯说画作是如何完成的,但我知道,画中最重要的涂绘部分是你和恒儿合力完成的。你俩素来擅长丹青,你又常去建康,对南国风景了如指掌。我那时真的很感动,不仅为了你们的孝心,也是为了你们的深厚亲情。可我不懂,恒儿他们怎么能因为亲情而帮着隐瞒你和胡棽的私情,你们将兄兄置于何地?兄兄更不能理解的是,你们明明都是那么懂事的孩子,怎么都突然变成了这样?这置皇室常理于何地?”

“父皇。”高瑞炘抬眼看向高纬,从容而平和地说道:“我们都没有变,您觉得我们任性叛逆,只是因为我们如今的行事准则不符合父皇心中期望罢了。”

“儿臣等人是否孝顺,也是按照父皇心中的准则而言。同样的,在您的心中,不论是对我未来伴侣,还是对胡棽未来伴侣,您都有明确的准则,第一条或许就是:将我和胡棽在双方伴侣的名单中剔除。”

短短几日,高瑞炘原本瘦削的身体已经变得趋于羸弱,可她的话语却像是一柄锋利的剑频频刺向高纬的软肋:“父皇您虽然不说,但儿臣知道,比起让我开心,您更希望我当个乖顺的女儿,就像。。。您对阿恒的期望一样。”

“生在皇室,随心所欲,永远不会是我们的权利,责任与规矩才是我们该牢记的。这就是父皇认为的皇室常理,不是吗?”

高纬张了张唇,想用“皇室每个人都是如此”这句话来替自己辩解,却吃惊地发现,这话死死哽在喉间,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而且她忽然意识到,她的长女不知何时起,已将对自己的称呼换成了略显生疏的父皇。

她有些后悔,并且对那些皇室常理也产生了些许置疑。

高纬一路魂不守舍地坐着肩舆返回宣政殿,胡曦岚擦身而过时所说那句话,犹在耳边。

“你当真想逼死我们的女儿吗?”

待在殿中沉思的时候,她听到了赵书庸给某位娘娘请安的声音。

抬头望去,原来是高紫凝,立时心念一动。

不顾仍在殿内的赵书庸,她径直冲着高紫凝问道:“你当年察觉到喜欢我时,可曾有过退怯的念头?”

高紫凝还没来得及开口,反倒是赵书庸浑身一个激灵,赶忙借故告退。

高紫凝没有趁机转移话头,而是淡然回答道:“曾经有过多次。”

高纬眉头蹙起,看起来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放弃?”

“因为对这份感情的期待远甚于我对其产生的惶恐。”“但若是事与愿违,那也是很令人伤心的事情。”

“哥哥,这是你反对两个孩子的原因吗?”见高纬不应答,她叹息道:“我能理解哥哥的心态。便是如今的我,再回看十年前的自己,也会烦愁于我的幼稚和不计后果,同一个人尚且会因为阅历多寡,而导致思虑不能一致,更何况是有着不同经历的几个人。但是哥哥。。。”

她略顿了顿,复又开口道:“十年前的我看到如今的我,或许也会不满意。我现在所满意的,未必是十年前我真正期待的。

她转身握住高纬的手,真挚地望着她:“哥哥心中的期望真的是适合那两个孩子的最好结果吗?你有与她们谈起过你对她们的期望吗?”

高纬眼珠微转,脸上的彷徨与忧虑慢慢变为若有所思。

约莫一刻后,她唤来了赵书庸,下达了两条命令:宣召胡棽入宫以及传旨东宫二坊,无需过多干涉太子日常生活,恢复如初即可。

获悉高纬召她入宫的旨意的那一刻,胡棽满心以为高纬是想让她从此和高瑞炘保持姊妹关系,或者告知自己,在她看来更糟的结果。

所以她只是沉默地跪在地上,表现出所谓的恭顺。

“棽儿,舅舅说过,男孩女孩,只要你倾心,我都会成全你。但你为什么偏偏喜欢上了炘儿?”高纬的表情有些难过,但她还是决定最后再问一次。

胡棽苦笑,不答反问:“舅舅,这么多男孩女孩,为什么我偏偏不能喜欢炘儿?”

殿内旋即陷入了许久的安静中,直到高纬打破这一局面。

“那我今天告诉你,我为什么这么宠爱炘儿以及我为什么反对你们的恋情。”

看到高纬郑重其事的样子,胡棽也不由自主地挺直腰背。

“炘儿虽然名义上是朕的长女,但大多数人都知道在她之前,朕有过夭折的孩子。实际上,在炘儿出生前,我夭折了四个孩子。”

胡棽浑身一僵,半晌不敢回应。

她只知道高恒有个未出生的胞姊,却不想除此之外,高纬竟还有三个孩子。

她下意识地认为其余三个孩子都是高纬和宫人所生,一时有些为难,不知道该不该告知几位舅母。

高纬哪知自己已经被胡棽误会,仍在自顾自地说下去:“我那个时候被打击得不轻,甚至一度怀疑我注定无子嗣,而炘儿正是那时候出生的。她是我这一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她那些哥哥姊姊的希望。”

“可是炘儿自幼身体娇弱,不要说和恒儿这些男孩比,便是煜儿的身子也比她强健。致使我一直很担忧她能否平安长大,幸好,她平安地长大了。”

高纬冷淡看向名义上的外甥女,淡淡道:“胡棽,我在瑞炘身上倾注了对几个孩子的感情,你懂吗?我希望她的伴侣永远不会被皇室、朝廷的纷争所波及,她的伴侣只需要一心照顾炘儿即可。至于其他,朕都会安排好。但是棽儿,你是最不符合的。”

胡棽自嘲一笑,接过话继续说下去:“儿知道,您想让我成为未来宰执,青史留名。然而前提是,我必须要进入朝廷纷争,一生与人斗争。如此一来,不要说陪伴炘儿,就连能否善终都是未知之数。”

话音未落,她遽然抬起头,眼含热泪道:“儿知道您是怕我们重蹈前人覆辙落得凄惨收场。但您不能完全将前人结局看成我们的未来,这不公平!”

“那朕给你一个证明的机会。”胡棽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急忙道:“请舅舅示下。”

高纬命赵书庸把那封奏疏交给她,待她翻开了奏疏,方解释道:“这份构想尽管操之过急,但想法很好,于国有益。故而朕想任命你为总巡察使,任期内你不但要管理全国的巡察使和巡行事宜,还要调查七大水道的实际状况,定期向朕禀报。只要你在四年内办好了这两件事,朕就应允你和炘儿的婚事。”

这是个一举数得的大好良机,在高纬看来,胡棽若是真办好了,这些政绩足以令她直接进入三省中枢,这正好契合高纬对胡棽的期望。

而在恋情方面,若真能迎娶高瑞炘,自是好事。

即便在四年里,双方放弃了这段感情,也不算坏事,毕竟只因为一时情动而结合的怨偶不在少数。

四年的时间足够让两个孩子真正成长,也能让她们想清楚是否真的适合彼此。

见胡棽不回应,高纬随即转了话锋,给出了另一个选择:“你也可以继续待在两都,朕依然会继续培养你,但你必须和炘儿变回姊妹,不准再生妄念。你只有这两个选择。”

考虑良久后,胡棽最终说道:“臣一定尽心办好差事!不负陛下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