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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建学的丑行被曝光的第二天,郎东实名举报裴誉。当天下午,裴誉就坐在了学院调查小组的对面。

“如此迅速,我很怀疑上午你们见过贾建学了。不得不说,一天两场,效率真高,如果学生反映的实训问题也能这么痛快得到解决的话就好了。言归正传,说回我的事。请问我的合同有违约金吗?有也没事,我下学期照样会离开。在院长您请我来的那一天,我就说过,我不适合受人节制,那本就是一件破坏创造力的事,更何况现在比我来时预想的情况还要糟糕,那么不如好聚好散,及时止损。但我不得不提醒各位,你们如果给我处分,对我的名誉造成损害,我会提告。而如果你们只是想息事宁人,那么不必多费口舌,就像我开头说的,我并没有很想留在这里。”

听听,这像话么?这是一个接受调查的人该有的态度么?

然而在座众人没有一个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毕竟比这更高的洗礼他们也早已习以为常。就比如坐在正中的那位,堂堂一院之长,一把年纪的人,就在几天前刚被讽刺“拥有比西西伯利亚平原还要平坦的灵魂”,而诸如“你的思想比你那张平淡的脸还要让人记不住”之类的嫌弃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毫无疑问,裴誉鄙夷瑕疵,任何明明可以做得更好却止步于平庸的作品都令他难以接受。他并不想做什么诤友谏臣,但他愤怒。因此每每遇到怒其不争的情形,管你是一院之长还是行业巨擘,他更可能直抒胸臆,而不是瞻前顾后。

显然,决定了裴誉敢怒敢言的是他的成就。不说别的,单是等着裴誉去任教的高校就能从青州大学西门排到东门。当初要不是求才若渴的院长死乞白咧一路追到国外去,人家也未必愿意一年中有大半时间被拘束在这么个地方。

众人受他影响,很多人现在已经能够戒掉他这个嘴替。这仍然要拿院长大人来举例,裴誉话音刚落,他一只鞋子已经飞了过来,要不是一旁负责财务报账的行政老师手急眼快,恐怕另一只也难逃相同的厄运。看,不仅不需要再用嘴替,都已经进化到脚踢了呢。

相比一心只求解气的院长大人,财务老师务实多了:“院长,院长,hold住,hold住。您就当对面坐的是只能修复不能破坏的古建筑,是长城,是故宫,是颐和园。对,summer school算什么,咱们有summer palace。您还记得当初我向学校申请一份经费多难吗?我对校财务处的人都有应激反应了。但自从裴老师来了之后,各种企业的赞助就没断过。我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差钱的日子,现在您却想让我回去做苦逼,裴老师没走,我先走人。”

财务老师声泪俱下的一通浮夸表演,正式将这场名为调查实为审讯的会议定义为闹剧。负责实验室管理的曹老师首先看不下去,只见他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来到裴誉跟前。大家不明所以,以为他也要对裴誉发难,都不免提心吊胆起来,却不想他冲着众人说了一句“我弃权”后,转头就对裴誉说:“您让林远来找我,我有一套不用的防护服,虽然不是新的,但还能用。等来年订新一批的时候,我再给他订新的。有人不让,我自己出钱。”

随着曹老师的离开,陆续有人效仿,随之而去还不算,纷纷向裴誉献言献策。有的就说欢迎林远到他们的课堂来,有的还问裴誉下一步的去向,大有追随的架势,有的甚至直接开口威胁,要是学院保护不了自己的老师,干脆搞掉院长,毕竟留着也没用。可把院长气了个倒。

然而看到只剩下财务和他两个人,他也不得不认清眼前寡不敌众的形势,但他又不服气,最后生生憋出平地一声吼:“都滚都滚,你也滚。”

而看到被指到的裴誉如他所愿,圆润地滚了,他又气上加气:“你说,这群两面三刀的强盗,上午还是谍战片,下午就改贺岁片了,成何体统。”

财务此刻心里踏实下来,眼见的元气多了:“两面三刀可不是这么用的。您就别管什么体不体统的了,先想想怎么解决问题吧。不过我还有事,您自己慢慢想。”

他要走,孤家寡人自然不让。十人大会变成两人对谈,气氛意外和谐不少,当然,如果受摧残的一方也能这样想,那就会是从里到外由衷的和谐。

“院长不愧是院长,真是经验足,思路多。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实话实说,表明学院的立场,事情会简单许多。”

“但是……”

“但是您怕平息不了众怒,有人不依不饶,继续搞建筑学院,继续搞您。那要不要我提醒您,没准我们自己的老师会比他们先行一步。”

“滚。”

财务老师成功用阴阳怪气将自己解救出来,留下独自在城堡起舞的邓布利多。好在这位邓先生管理的是成年人,并没有像是小孩子不可以知道太多之类的顾虑,不仅没有,他比谁都想要大家了解真相。而他让人了解真相的方式,怎么说,真是深邃得犹如马里亚纳海沟,触底了。

当晚,学院通告栏发布一条院长亲笔倡议信,内容十分具有“煽动性”。

“建筑学院的同学们:

我们可能需要一次投票,为的是留下裴誉教授继续服务大家,还是驱逐此人以平息众怒。

不瞒大家说,之所以将决定权交给大家,一来是因为调查小组今天下午撂了挑子,纷纷转投裴氏敌营,如今只剩我一人,做任何决定都难免有失公允;二来也是因为,我想此事本就由众生来,那便也由众生去,最终事关的是大家的切身利益,由大家来做决定,这样才不失为公平。”

读到这里,林远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是这些天来笑得最开怀的一次,这让正在等着听下文的人更加好奇。宫熙贤端着水果盘从厨房走过来,凑到林远跟前问:“这么高兴的嘛,可是我没懂。”

林远不觉得她不明白,而是分明想让他把机灵抖出来,以及再多回味一次愉快。林远领情,便不再顾虑许多:“你看,院长说投票的这句,字眼拿捏得相当精准。前一句告诉大家留下老师的好处,后一句点明让老师离开只会让不相干的人得逞,弦外之意分明是,为什么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之后用一句’纷纷转投敌营’,不经意间又将学院老师们的立场传达出来。当然,我觉得最妙的还是最后一句。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公平起见,但实际上根本是拿魔法对抗魔法——既然有人带着悠悠众口来威胁,那我就用悠悠众口来抵抗。就是不知道被拿来当枪使的同学们能不能心领神会了,希望大家能够看透不说透。”

“不是,你们大学的发言氛围是有多糟糕,才会让一院之长说个话表个态如此拐弯抹角,他这话说得明显有种被逼上梁山,不得不练就一身明讽暗捧伎俩的感觉。”

林远哑然失笑,没想到她会从这个角度来看,不过倒也不怪她有此结论,倡议信的后半部分无疑将明讽暗捧用到了极致。

“未免不关注此事的同学无法行使他们宝贵的投票权,我不妨在这里将事情原委开诚布公地再说一次。

裴誉教授出身建筑世家,怎么形容裴家在建筑业的超凡地位呢,这么说吧,当代能被称为世家的一只手数得过来。或者更形象一点,咱们学院开山立派百余年,在人家面前一站,也只能勉强算个新贵。传承在裴家不只是教科书里的长篇大论,而是具体且有形的行动。每一代建筑师的佼佼者中一定会有裴家子弟绝非虚言,而裴誉就是这一代深耕细作的成果。如果能申遗,他就是裴家留给世界的遗产。

他的才华造就了他在建筑领域独一无二的地位,或许正是这份优越感让他失了分寸,居然敢带着私人助理来学校,要知道,虽然学校从来没有规定说不许,但其它老师可没有这种福气。抱歉,为了不被挑错,我只能用私人助理这个字眼,毕竟就连你们,我也只能称之为学生,而非弟子,毕竟毕竟按照广大网友的标准,一切都要以注册信息为准。

但不妨碍他行师徒之实。但凡他出现的地方就有林远的身影,虽然助理说起来本该如此,但这种便利之下,换做谁,谁都能耳濡目染个八九不离十,更何况林远同学本身就是极具天赋之人。因此,如果有人非要为这段师徒关系正名,林远的表现就是最有力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