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带着她走到大巴车最前端的座位上。老队长正和副队长低声交谈着什么,后者看到麦穗来了,便起身让出了座位。
“坐吧,麦穗。”
“我站着就行了,老队长。”
“哎呀,坐吧!我又不是要审讯你。”
麦穗只好坐下,双手乖乖地放在膝盖上。
老队长一头银色而伏贴的短发,就像一片被厚雪压低的稻田,“麦穗啊。我们为什么要讲纪律?”
“因为我们需要所有人行为一致?”
“你是这样想的吗?”
“偶尔。”
“我理解你会这样想。不过说实话,我们讲纪律,是因为这个宇宙里有太多的戒律和法律,但它们相互冲突,我们又是局外人,搞不懂这些冲突。所以我们不乱说,不乱摸,不乱做。我活了70年,去过杀人为罪的星球,也去过杀人为乐的。但它们都欣赏我们的纪律,你懂我的意思吗?”
“您是说,宇宙里有各种各样的价值观,我们的纪律也是。”
“不是。我是说,纪律是凌驾于价值观和分歧之上的东西。就像每个星球都喜欢纯白的雪,笔直的树,或者不偷鸡吃的野兽。”
“我还是觉得,这样显得我们太软弱了。”
“不。只要我们的集体在,我们就永远不弱。”
“……”
“麦穗,你是个很有力量的女孩子。但你不要总觉得集体限制了你的力量。你还年轻,又是女孩子,很多事还没机会看清楚。明白吗?”
“明白了。”麦穗只是不想听下去了。
回到座位上,麦穗又掏出耳机听起歌来。二十岁的女孩,满耳朵都是鼓点和solo。路上,车上的同胞们又唱起大合唱,副队长在前面陶醉地打着拍子,像是在指挥一支交响乐团。她没有加入。最近,她不喜欢这种形式的音乐。
在其他人合唱时,她偷偷地拿出一块成像晶体。晶体里,是一位笑颜温暖的女子。女子和麦穗长得很像,但麦穗从没有见过她,也从来得及听别人说“你长得真像你妈妈”。
思绪扎得越深、越远,她的病痛就以更强大的劲头翻滚回来。她的深郁又发作了,周围的每一个音符、每一丝温度现在都使她惊恐,她想跑,或者坠落,却又感到身陷流沙般的疲惫与无力,于是便束手就擒地堕入深渊。
“麦穗!麦穗!你的药呢?”旁边的男生注意到了她如同泡了三天海水一般的脸色和冰锥一般的冷汗,“麦穗?药在你包里吗?我可以翻你包帮你找吗?麦穗??”
“哎呦!这时候就别讲这些了!快找吧!”前座的人也翻身过来帮忙。
男生使劲在她的包里翻找着,但女孩子的挎包太纷乱了,他实在看不出哪个瓶瓶罐罐是装药的容器。
副队长闻声奔来,“我这里有!来,麦穗!”他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瓶,瓶子上面贴着“麦穗”二字,是大学城医生常用的字体。
“水!拿瓶水!”他喊道。旁边的人递来水,他赶忙给麦穗把药喂下。
片刻,麦穗的呼吸正常了下来,红润的面色也返回了她秀气的小脸,像受惊的鸟群最终飞回了栖木。
“你没有准时吃药吗?”
“我的药不多了。”麦穗精疲力尽,趴在了前面的椅背上,“我来之前该去一趟大学城的。我忘了。”
“你带了多少的量?”
“两三天吧。”
“天哪。祭祀加上之后的大会,可要五天呢!你怎么现在办事这么不谨慎?还好我给你带了些……来,让我坐这里吧。”副队长拍了拍麦穗邻座男生的肩膀。男生立刻起身,让出了座位。
“好了,不要多管闲事了!该干嘛干嘛去!”副队长朝围观的人群挥挥手,然后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麦穗的背上。他比麦穗的养父大两岁,曾经还是他的朋友。正因如此,他才对麦穗格外愧疚。麦穗的养父在集体的眼皮子底下做出那样的事,他本该更早发现的。
多年的沧桑和晋升碰壁,使他的脸上刻满了满不在乎的垂纹。他的头发也不够规矩,时而有几丝灰发逃离发胶和纪律的束缚,荡下来,像一缕隐蔽的二手烟。
“副队长?”
“嗯?你好些了吗?”
“你见过‘雅卡塔’吗?”麦穗唐突地问道。
副队长皱了皱眉,“雅卡塔?心碎议会的物师?”。
“对。”
“他们非常非常少见。你问这个做什么?”
“所以你没见过。”
“没见过。至少没有见过他们在我面前唤物。”
“良原的历史上,曾经有过物师吗?”
“这种事,你应该去找本……”
“‘找本书去查查’?这种事不可能写在书里。所以我现在才问你!”麦穗的音量越压越低,但语气愈加上扬。
“据我所知。从没有。”
“为什么?”
“据说,唤物师的天赋一般都是遗传来的。”
“难道没有唤物师来过良原,然后和某个女人生下一两个孩子?”
“麦穗。你也是女孩子,你应该清楚,我们良原的女人不干这种事。况且,唤物师都喜欢珠光宝气的东西。那种虚荣没用的东西,良原哪里有?”
“他们喜欢珠宝,是因为那个吗?”
“对。唤物术。和物品定下契约,总要选一些坚硬又永恒的东西。哎,我也不了解他们。他们太神秘,太神经兮兮了。所以你到底问这个干什么?”
“我查到了一件事。”麦穗攥着那个成像水晶。
“什么事?……你又在查你母亲的事了??我和你说了多少次,她已…”
“不!你错了!她还活着。我查到了!”
“你查到什么了?我是亲眼看着她死去的!”
“她就在这里!”
“哪里??”
“这颗星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