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陆凭与周循都是外乡人,他们是五年前跟随迁徙人口来到这里的。村里善人见他二人年幼就收留了下来。收留他二人的不是别人,正是白桃的父亲,因卖桃木被逐出村子的白木生。村长念三个孩子尚幼,就留在了村子。
也有村民提出过收养三个孩子,但都被年纪尚小的陆凭挡在了门外。当时与白桃依偎在一起躲在门后的周循双腿颤抖,他不敢站出来,只能看着那个身影比他高大的陆凭一个人与村民对峙,门外是咄咄逼人要将三个孩子分开的村民,门口是满脸倔强,双目通红竭力维护他们小家的陆凭,门内就是他们三个的家。
粗布青衫,灰白外衣,粉色衣裙。三个小孩子,就是一个家。
后来双方约定,既然你们三个屁孩子是一户人家,那么自然要承担桃花村一户人家应该承担的一切,照管桃林,采摘桃子,挑担贩卖,村中没有救济给你们这户人家。村民的本意当然是想用困难吓倒这三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从而让他们主动放弃“一家人”的荒唐想法。但是三个均岁不过八岁的孩子没有抱怨和退缩,当时没有一个村民不为陆凭的眼神动容,那种坚决不屈不顾一切的眼神,可怜又可敬。
后来的日子,三个孩童时不时进山采药补贴家用。陆凭总以年纪最大为由包揽砍柴挑担这种体力活,一双稚童小手早早便生出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茧,肩膀上和脚底经常会添几道血印。
陆凭只将这些苦说与周循听,让他帮忙上药,即使是平日里总跟这个大哥对着干的周循在看到陆凭的伤势之后也不禁红了眼。每次他都会问:“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这样你受的伤能少点。”
陆凭也总是赤裸上身露出黝黑且布满伤痕血印的肩膀反问他:“那白桃怎么办?”
是啊,白桃怎么办?
其实村中人想收养的不过是美人胚子白桃罢了,瓷娃娃一般惹人怜爱。其中更是有几户人家直接提出要收了白桃作童养媳的打算,说好听点就是小时候侍奉公婆,长大了侍奉夫君;说难听点就是个有名有分的下人。而村中其他孩童也跟着有样学样,三天两头跑到家门口想要欺负白桃。
所以白桃在家时,必须有他二人其中之一陪着保护才能让人安心。
一切的起因是陆凭终于磨不过周循,带着他上了山。然后正午二人回家后,却看见灰头土脸的白桃,隐隐约约的泪迹挂在脸上,额头侧面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在两人严厉盘问下,白桃最终也只是说她与村北那几户人家孩子玩的时候自己不小心磕着了。
陆凭脸色突兀地显出不符合他这般年龄的阴沉,声音低沉问道:“是和那个孩子王白踏青一起玩的?”
白桃愣住,随即轻微点头,然后露出牵强微笑:“没事啦。是我自己磕破的,大哥别去怨人家,好不好?”
周循见状赶忙插开话题与白桃聊起山中趣事转移她的注意。因为他看到陆凭的脸上浮现出他从未见过的表情,凶戾,愤怒。
周循不想白桃看到她这样如此陌生的大哥。就在周循与白桃交谈甚欢之际,他丝毫没有注意到陆凭的悄然离去。待他反应过来时,已过去半个钟头,他心头一紧赶忙安置好白桃,关好门窗,重新添上灯油,提了一把自己刻的粗劣木剑就闭门而去。
周循很怕,看到白桃额头那道伤的时候就怕的不行,怕她会心中结下郁结,怕白踏青再来欺负白桃。但他更怕他的大哥出事。
不过当他赶到时,只看见衣衫全被鲜血浸透的陆凭。
周循嚎啕大哭。
陆凭闻声强睁开双眼,声音微弱,“吵死啦!好啦好啦,咱们回家。有大哥在,一切都有大哥抗着呢。咱们回家,白桃等着呢。”
再后来,周循小心翼翼搀扶着陆凭先去简单处理伤口后,慢慢循着小路回家。
那天过后,陆凭与周循都闭口不谈此事,只是每当陆凭出门时,周循都极为默契地闭好门窗,拿出求王铁匠打造的短小铁剑待在家中。白桃问及,也都被周循以大侠风范搪塞过去。几次过后,白桃也就懂事地不再过问,乖乖回到房中练字读书。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三个小孩子却感觉这样的生活无比充实美好,他们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有盼头。
有那么一个新年,周循安静地看着白桃和陆凭。他们在木桌上点了一根红蜡烛,白桃做了很丰盛的晚饭。满满三大碗白米饭,一条水煮小鲫鱼是主菜,两盘盐青菜,外加一碗红烧肉。
水煮鲫鱼是因为佐料不够,佐料都用来做红烧肉了。周循边吃着红烧肉边问白桃为啥不做红烧鱼和水煮肉片。
白桃没有看着周循,她慢慢把脸转向窗外,视线在夜空中的烟花上停了很久,最后的声音悄不可闻,因为你喜欢啊。
周循没有听见,只当自己又惹她生气了。随即跟陆凭聊了起来,谈天说地不亦乐乎。还时不时夹起一片红烧肉放到白桃碗里。
陆凭这时欣慰道:“看来你小子也会照顾人了嘛。就是有点可惜没有照顾我这个大哥。”
周循狠狠踩了他一脚,然后撇过脸,“你又不喜欢吃红烧肉!给你干嘛!”
平时经常会修理周循的路凭这次很反常地没有敲打这个“目无尊长”的弟弟,他只是静静环顾四周,看着他们这个有些简朴过头的小家。因为没钱所以只在木桌上贴了一张“福”字倒角,连门神都是借邻居家的,至于春联,是白桃课业的奖赏。唯一值得庆幸的就只剩下干净了。
周循继续给白桃夹菜,还时不时说着逗她开心的话。白桃把头埋的很低,鼻尖粘着两粒米粒,脸颊泛红。陆凭看着窗外,享受着难得的轻松和美好。
最后的最后,他们一起看向窗外,观看难得的烟花。一个又一个烟花在夜空炸开,流光四溢,噼里啪啦,蔓延出一串又一串烟花朵。
陆凭喃喃自语,此生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