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过梁主任了，他说等我干满十年，观察再说。干满十年，我儿子都初三了。”

“梁主任好……我还好啊……是有事要找你啊。凤安那个林一林是我的好朋友，人也不错，工作应该也不错。他为了孩子上中学，想调到县里去，可以吗?他不是找到我这里的，是我有事请他过来帮忙的。哦，你是这样安排的……那就好，那谢谢你了……好再见。”没等林一林再说什么，胥老师已经用砖头一样大的“大哥大”跟梁主任通上了电话。

“你都听到了，他另有安排，城内在建一所新安小学，明年竣工招生，他想你到那所新建的小学当校长。其他学校领导都满员了，不好安置。你在凤安一路风雨，教委是清楚的。他们要让全县校长都看到，工作做得好的，才能得到合理的安排与重用。进城是靠干出来的，不是找出来的。你儿子就在凤安念一年初中，等你进城后，再把他带过去，这样一家过去生活在一起，不是更好吗?”

“我就怕夜长梦多，节外生枝啊。现在调动进城，谁不找人呢?很多优秀的教师，为了进城，都改行了，可是我真不愿意改行。”

“你回去以后，再去南山镇，找一下镇长，听说那所小学划地投资都是镇里出地出钱的，他们有话语权。你在省城玩一天再回去吧，我们去包公祠看看。”

“不行，我出来两天了，以后有机会再来。谢谢你帮了我的大忙。”

胥老师与林一林握手告别，叫司机送林一林到汽车站。

“你还是老样子，真好。我被商业化了，你不要看不惯啊。”胥老师真诚而爽朗地笑着，一边挥手一边说。

回到凤安，林一林认真地写了一份请求调动工作的报告。趁到教委办事的机会，交给了分管人事工作的汪主任。

“你跟我们的梁主任说了吗?”汪主任问。

“我简单跟他说了我的想法。”

“不要着急，等新安小学建成了，你就到那里去吧。”汪主任一边看报告，一边继续说:“你进城的目的是为了儿子享受更好的教育资源，这个想法是对的。我还知道，实验小学现在缺一位语文教导主任，你可以试着去找毛校长。她家住在毛家巷，她在初教科的时候，也是很喜欢你的。如果她想要你去当

这个语文主任，就会向教委提出申请。”

林一林回家把进城运作的过程跟父亲说了。母亲在一旁听见了，默默地准备了许多土特产品，还有两只活的家禽。

“如果去找毛校长，就把这些都带着，不能空手去人家，不礼貌的。我们农村穷，有时为了报答城里亲戚的帮助，冬天有人用板车拉着一大堆稻草送到城里去，礼轻情义重。他们作铺垫床板用，很暖和的。也有送棉被的，但这是极少数，送不起啊。不管带点什么东西，总比空着手强啊。”

父亲点点头:“那你就赶紧到毛校长家去，宜早不宜迟。”

在毛家巷，林一林按照汪主任的指点，很快找到了毛校长的家。

“你这个小林啊，还带什么东西啊。我们是想配一名语文教导主任，你也适合。我明天就打报告给教委，要你过来，我可以去试着申请，不过有个条件，就是你带的东西我买下来，我们平时买不到这样正宗的农副产品。如果你收下钱，我就收下你的东西。如果你不收钱，就把东西带回去。你不能叫我犯错误。我如果犯了错误，谁到教委去要你来呢?”说着把几十元钱塞到林一林的口袋里。

隔了一天，毛校长电话告诉林一林，教委已经物色好了实验小学的语文教导主任，实在爱莫能助了。

林一林没有别的办法和门路，只能再等一年了。他又去找了南山镇的领导，羊书记生病在BJ住院，他找到了马镇长。镇长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我们也不想烦神选聘校长，如果教委同意你去，当然最好了。不过，你还是要跟羊书记说一下，等他回来，你就跟他讲。”

羊书记病得很重，一直住在BJ，没有回来。

1997年7月23日上午，林一林接到了教委办公室的电话:“林校长好，恭喜你。你调任进城的申请教委主任会议研究通过了。但现在不宜公开，领导叫你悄悄地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好，再推荐一位能接任你工作的同志。”

林一林心里暗暗高兴，准备去跟庄区员说一下。转念一想，教委明令不宜公开，就暂时不说吧。其实，凤安区几年前就有传言，说林一林要调走了。

办公室门前的石榴树长得很兴旺。看着这棵树，林一林内心有些惭愧。他的办公桌抽屉里还有一盒磁带，整盒磁带从头到尾只有一首歌《请留下

请别走》。石榴树是叶老师执意要栽在校长室门前的大花坛上的，但那盒磁带至今不知道是谁放在林一林办公桌上的。

“实在想把你留住，请留下请别走。唉，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也可以不走的。凤安本是出凤凰的地方啊，是个好地方。”真要走了，林一林还是恋恋不舍，思绪万千。十年时间，3600多个日日夜夜，从24岁到34岁，他最宝贵的青春年华，都留在了凤安。

教委暑期财务核算的时候，成校长和韩会计知道了林一林正式调走的消息。但是，8月23日，教委办公室又给林一林打了一个电话:“林校长，情况是这样的，因为南山镇羊书记坚决不同意从乡下调校长到新建的新安小学，教委协调不下来，此事都汇报到县分管县长那里去了。分管领导说，教师进城都是逢进必考，校长进城怎么能不考试光考核呢?南山镇向县里提出要求—从本镇教育干事中选拔新安小学校长。如果你不能担任新校校长，你还愿意进城吗?”

“谢谢告知，我同意进城，当教师也可以，教什么课都可以。”

林一林怕还会出什么差错，就借了一辆摩托车骑进了城。

“你这个林一林啊，马镇长叫你去找羊书记，你为什么不去呢?他生气的根本原因，就是觉得你不尊重他。他们镇里辛辛苦苦盖了一所新学校，缓解了城内孩子入学的紧张矛盾，结果来了一位新校长，而这个校长连一声招呼事先都没有跟书记打过，他能不恼火吗?”汪主任着急地说。

“他一直在BJ住院，我又不认识他，更找不到他住在哪家医院，所以就马虎了。”

“情况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南山镇是城关镇，这个书记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他说得很有道理，县里是说过不能直接从农村小学调校长进城。人家有理，有理走遍天下，接下来你怎么办呢?”

“我当老师也行，我的目的是为孩子读书，不是为了当官，谢谢汪主任。一切听从教委安排，我完全服从。”

“就是委屈你了，你去跟梁主任打个招呼吧。为你的事，他没少操心，他就要调市里去了。”

林一林去找梁主任。可惜梁主任被县高官叫去了，随后梁主任就到市里新岗位上任去了。

林一林最终哪里也没去成，但他的编制与组织关系全部进城了，最终文件显示林一林为新安小学副校长。他在新安工作一周之后，新任的教委梁主任给了林一林一个新惊喜。调走了一位梁主任，又调来了一位梁主任，两位梁主任都非常喜欢小林老师。

开学前，林一林从凤安区中心小学那两间简陋的小房子里搬出了。辅导区各村小学校长副校长赶过来为他送行。凤安区中心小学的老师得知消息都来了。

凤安给林一林送行的特别方式，是买了一小皮卡鞭炮，从凤安区一直放到林一林租住的小屋。十几公里的送别路上飘满了鲜红的鞭炮纸屑，远远望去，路面像一望无际的红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