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夫们好。
首先,你们不符合日内瓦第三公约总则第四条中战俘这一定义。
第一、你们抹去了自己的标识。
第二、你们并不遵守战争法规及惯例进行战斗。
第三、你们是雇佣兵,不受日内瓦公约保护。
第四、小行星带没有签署日内瓦公约。
最后,这里是小行星带,没有国际法,我想体验一下小行星带的无政府特色。”
法斯塔从一旁的机械宪兵手中接过了手枪,拉动了滑套。亮白色的高分子外壳与内部的机构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抱歉,这是我第一次处决,可能会有些疼。”
法斯塔像是一个刚刚进医院实习的医生一样,小心翼翼地将白色的手枪举在胸前。轻柔的语气像是在安慰患者。随后便将枪口对准第一个人的头顶,根据他身上的臂章来看,他是拦截舰的观通长。他只是低下头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嘭!
半个脑袋瞬间被掀飞,搅烂的脑组织在空中像一块会动的奶味果冻。一部分脑组织混合脑脊液和血液粘在了法斯塔垂下的发丝上。
“啊……”
法斯塔一边用手指绕着头发,将上面沾着的污物捋下来,一边露出苦恼的神色,像是在为了之后要洗衣服和洗澡而感到麻烦。
“嗬……”
观通长嘴中抽了一口气,像是在拉动一个破风箱。仅剩的那只眼睛咕噜噜地转动着,仿佛是在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
“啊!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法斯塔连忙道歉,然后连忙对准观通长的脖子补上一枪。
嘭!
观通长终于不再动弹,平静地飘在空中。
法斯塔转身走到下一个人面前。
他是无人机母舰上的无人机操作手,坚强地在密封舱室中活了下来,然后被清理残骸的机械宪兵抓住带到这里。看上去年纪不大,像是那种喜欢玩游戏的孩子。现在正畏畏缩缩地蜷起身体,浑身发抖,身上发出难闻的尿骚味。
“请不要乱动,如果没法瞄准的话,我会很苦恼的。”
“那个……我……”
嘭!
少女抓住机会瞄准开火,这次很完美,一次击毙,也没有什么东西飘出来败坏心情。
“您好,我还有用,我是舰队参谋副官,我知道这次行动是谁策划的,这次不仅有小行星带的人参与,地球方面也有人进行干预,比如说:三联集团先进动力实验室。这支先进的舰队就是最好的证据。我还知道更多,我能帮你,只要你能别杀我。真的求你了,我还有用。”
舰队参谋副官努力压抑住语气的颤抖说着。
“谢谢!
但我不需要。”
嘭!
下一个是FCO(Fire trol Officer火控官),如同巨熊一样的壮汉口中喃喃地念着法斯塔听不懂的经文。
……
阿弥唎都婆毗
阿弥唎哆
悉耽婆毗
阿弥唎哆
毗迦兰帝
阿弥唎哆
毗迦兰多
……
但这只是让法斯塔好奇地观察了一下,随后便举起手枪对准壮汉。
嘭!
……
当一切结束,法斯塔确认所有人都死亡后,先驱一号与拦截舰队的剥离式人员舱断开连接。一门核泵浦激光炮对准了人员舱,在寂静中,所有罪恶同多频高能激光一起消失于无尽深邃的星空中。
法斯塔静静地站在观景舷窗前,在远处是逐渐冷却的金属云团。那舷窗中倒映出的自己缓缓说道:
“为了虚无缥缈的进步,这样做对吗?”
“科学不能脱离血淋淋的战争吗?”
“地球政府和小行星带究竟谁对谁错?如果没有人错,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战争、死亡、罪孽、有的人生,有的人死。我们到底为了什么?”
法斯塔抬起头说道: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我们不能停下来,因为没有人知道刹车在哪里,也不知道踩下刹车会有什么后果。高尚与卑劣、理想与现实、我们不可能割裂地看待他们。
但是,我们可以远离这个污浊的世界。
让我们,飞跃无垠。”
抵达柯伊博带经过短暂的准备过后,完成全部测试的先驱一号即将进入发射状态。
“先驱一号有史以来最复杂的科学设备之一,尽管已顺利完成测试,但那只是其成功的第一步。隶属于柯伊博带科研生产联合体的实验性高维结构跃迁引擎主任设计师林万江是先驱一号的元老,他从项目的最初设想开始,已经为其工作了15余年。
他说:‘该深空飞船在建造过程中多次遇到下马失败的可能。但如果项目最后变得轻而易举,说明我们最初的雄心还不够大。’
先驱一号将打开人类探索宇宙的新篇章。我们期望她跨越万千光年,在银河的广阔空间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诚然,就如同当年那台因为偶然发现极远太阳系天体而闻名的多国合作LUVOIR望远镜一样,科学上最有价值的发现和突破也许是不可预测的,我们将拭目以待。”
法斯塔呆呆地看着扩展显示上的报道,虽然知道那是关于自己即将实验高维结构跃迁引擎的报道。可是自己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实感,仿佛在听一件遥远的事情。
“法斯塔。”
穆青从身后的通道飞出,手上拿着一盒太空啫喱。
“你刚才洗澡了?我看你没有涂太空啫喱,要我帮你吗?”
“……”
法斯塔并没有回应,毕竟一会儿就再也见不到了,现在说话只是浪费时间。
穆青飞到法斯塔身边将她飘散的头发整理到一起。穆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太空啫喱涂在法斯塔的头发上,将其固定住,以免四处飘散影响工作。当一切都结束后穆青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抱住了法斯塔。感受着她的呼吸与温度。
法斯塔想起几个月前穆青也是这样抱着自己。
穆青轻抚着法斯塔的脑袋说着:
“我知道你讨厌我,我知道我的很多做法不对。
我很害怕,我害怕你被人欺负。
我害怕你受委屈。
我害怕你封闭自己不再交流。
我怕你再也回不来。
我知道你很累。
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
我并不是为自己的行为找什么借口。
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我曾经最仇恨的人。
我想你,我想陪你走下去,可是……我做不到。
我没有什么能力,和天才也不沾边……”
穆青拿出一枚硬币塞在法斯塔的手心里。
“为了最重要的你,我所能做的最好的事。
就是一直一直不断地挂念你,想着你的事。
就是忘却与你的约定,抹去对你的思念。
再见了……
啊……是永别了,法斯塔。”
当穆青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法斯塔扑在了穆青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在此刻,终于不用再筑起高高的心防,终于可以做回原来那个柔弱,懵懂的孩子。
在此刻,一分钟的和好抵得过一辈子的感情。
在柯伊伯带,预备好的高维结构跃迁引擎实验场。先驱一号进入发射预备状态。科罗廖夫和所有发射人员坐在发射大厅中,静静地等待着倒计时结束。
哪怕全世界都在激烈地讨论这件事情,法斯塔却感觉一切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平静。
繁杂的种族,绝望的战争,茫茫的银河,炽热的恒星,远方的信号,在此刻都不再重要,因为马上就要超越光速,击破那物理规律设下的横亘于人类面前的叹息之墙。
人类过去的悲叹,痛苦、理想、热爱、依旧没有答案。但是就在这一刻,所有知晓这件事的人都会短暂地放下手中的生计。
在小行星带,那些斗争已久的工人纠察队和PMC放下步枪聚在一片小小的扩展显示前。
在地球,那些从繁重工作中展示脱身的人们抬起头看向广场上方的扩展显示。
在此刻,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回答那个终极问题。
我们所拥有,为之付出的,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法斯塔吐出一口气,静静地看向远处的星空。
“或许人类生来,就是为了未来。”
当倒计时结束,科罗廖夫举起话筒说道:
“先驱一号,这里是雪松,立即点火。”
“先驱一号收到,启动点火程序。”
“这里是雪松,一切正常,祝你跃迁顺利。”
高维跃迁引擎的原理就像是将整个宇宙抽象为一张弹性塑料膜,高维跃迁引擎从这个膜上切下来一部分,将飞船包裹住,然后用手指按下塑料膜,像蹦床一样将飞船弹出去。
围绕先驱一号的船体出现了一个怪异的空间扭曲结构,像是黑洞一样,星光被拉扁偏折,但与黑洞不同的是中央有一个闪耀的微缩化的试验飞船,它那大大小小的虚像在空间结构上重复出现,像是自相似的分形结构。
随后,整个空间扭曲结构像是包上了一层被揉瘪后展开的半透明锡纸,怪异的多边形结构体包裹着空间扭曲结构,并向内坍缩。最后消失不见。只余留下炽烈的跃迁耀光和可以吞没地球的跃迁电弧。
转播记者对着镜头说道:
“伟大的先驱出发了,无归的游子出发了。”
法斯塔看着眼前跃动的闪耀的星光,缓缓地唱道:
Stars in the sky
空中的群星
Floating in darkness
漂浮于黑暗之中
Soon I will fly
我的航行
Faster than Light
即将超越光速
See through my eyes
我的眼中
Time standing down
倒映着流动的时光
Onward to space
向深空进发
Eand By
引擎已经就绪
Sense loss of time
感受时光的流逝
Nebulas blurring
星云已逐渐黯淡
Lights flashing by
光芒闪烁
Worlds Unknown
未知的世界
Immi approach
我已无限接近
Sensors reag
在传感器的响应中
Anon Im through
我马上就要穿越
Faster Than Light
超越光速
Suddenly stop
飞船蓦然停止
Readings e in
讯息正在涌入
Nothing in sight
视野中只有虚空
Sun glowing bright
唯见太阳闪耀
Stars in my view
行星进入我的视线
Floating in darkness
漂浮于黑暗之中
Soon I'll gh
我马上就要穿越
Faster than Light
超越光速
法斯塔还记得,在曾经用引力波雷达探测星云结构时的景象。以光年为尺度的星云结构中,那些绚丽闪耀的星尘快慢不一地收缩着,被引力波拉扯出奇异且美丽的星云丝状结构,那些隐藏于其中的大质量和高密度物质很快就会暴露出来,就像在海边用不断拍打的海浪冲刷手中的刚刚捡拾的宝物。
法斯塔还记得,用巡天镜阵列扫描星空时的景象。那不会闪烁的星星包裹着自己。就像用星星点缀的黑天鹅绒毯,温暖,舒适。
但当漫长的回忆结束,法斯塔再次醒来,整个观景通道已经被黑暗吞没。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法斯塔一人,向外看去,舷窗被巨木行星的阴影遮蔽,星空消失不见。巨木行星上的巨型风暴气旋正盯着法斯塔,像是在观察小小生灵的末路。
太空中没有所谓的一天,但法斯塔还是严格按照作息生活,现在相当于法斯塔生活中的下午。法斯塔只感觉和时间走散了,舒适、惬意、迷茫、恍惚、失落、孤独。
似乎连自己也一并忘却,当法斯塔试图再次回忆梦境。却分不清现在是现实还是梦境,也分不清脑海中的情节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假。或许那曾经的短暂却影响一生的过去,不过是下午的一场梦而已。
十五年的时光飞逝而过,三年的额定任务时长早已完成,但回家依旧遥遥无期。
舷窗上的薄雾还没有散去,那个画上去的笑脸与蛋糕依然在那里。法斯塔感觉嗓子很不舒服,因为超距通讯天线自从上次被陨石击中后情况就逐渐恶化,每次任务与人类世界的联系在逐渐减少,这是为了保护超距通讯天线那所剩无几的使用寿命。
法斯塔将稳定自己存在的那个锚点放在胸前,毕竟总有一些来自家乡的事物伴随我们一生,使人欢喜使人愁,终有一日会明白那是什么,那便是我们的家乡。
法斯塔摊开手掌,中间是穆青塞给她的那枚硬币。那是一枚中秋纪念币,上面的铭文是: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先驱从最后的迷梦中振作起来,她环顾四周眺望远方,只是这次不是宇宙,而是故乡。法斯塔再次尝试启动了超距通讯天线,向6900光年外的故乡发送了消息。
“‘法斯塔’呼叫‘地球-雪松’,‘法斯塔’呼叫‘地球-雪松’。”
熟悉的影像出现在面前,那是穆青的身影。在开拓未来十五年以后,探测了超过45个恒星系,浑身残破,一直坚强支撑,远远超过三年设计使用寿命。人类历史上航行最远的深空飞船,先驱一号最后一次出现在人们面前。
“法斯塔,感觉怎样?怎么哭了?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啊!生日就是要开开心心的……”
“妈妈,我好累,我想你。”
“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我是想你了。”
“没有准备蛋糕吗?这可是你的生日呀?”
“舰载生态系统已经崩溃很久了,再也种不出小麦了,就连虫子都没法养活,就连上次的虫粉蛋糕都做不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出来。”
“抱歉,我的孩子,我……”
“妈妈,我可能要结束任务了。”
“不,不会的,我……”
穆青看着那洁白如雪的发丝,锈色间唯一的纯洁,捂住嘴巴,跑到镜头看不到的地方,无助地哭了起来。
“它也许并不是生物层面的人类,但此刻,她比任何人类都怀念着你,渴望着你,却又一样地见不到你。”
科罗廖夫站在穆青身旁继续轻声说着:
“死神一直追随她的脚步,嗅闻她的行踪,但尚未下定决心,给她最后一击,她还在等着你。”
当穆青坐回到镜头前,法斯塔又看了过来。那张娇柔脆弱的小脸上无助的情绪看得让人心碎。
“在这里……我看不到家在哪儿……”
“家在这里,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家就在这里。”
“家……好温暖……”
“我的身上好痒……我好想洗一个澡……我的身上好疼……我想念那个洁白的无尘装配船坞了……”
“抱歉……”
“我是好孩子吗?”
“不,你是最好的。”
法斯塔抹了抹泪水,整理了一下着装。法斯塔紧握着硬币,那枚最后的宝藏,只要抓住它,就好像不会失去联系。法斯塔有一种预感,这种预感总是倏然来临,灵光一现,好像一种确凿无疑的信念在瞬间萌生却无从捕捉。
“最后的数据已经完成传送,希望可以帮助你们继续完善高维跃迁引擎的开发。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在我有生之年没法解决高维结构跃迁的定向问题。我知道,我离开后就再也回不去了。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请在未来接我回家。”
“妈妈……我真的好累好疼……我真的好想你……”
“妈妈……我最近一直在做梦……我最近梦见了地球……它好像触手可及……我看见了翠绿的青草……还有瑰丽的朝霞与绚丽的晚霞……我好像……没法继续履行职责了。”
“不,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可以好好休息了。”
“谢谢……能给我唱一首生日歌吗?”
“好,我来唱给你听。”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在淡淡的歌声中,法斯塔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宁静,就像是回到了穆青的怀抱。回到了以前,回到了曾经短暂,却影响一生的那段时光。
在宁静和谐的旋律中。
法斯塔幻想着,也许,有一天,未来……人们会找到自己。
等到那时,在青翠的草地上,母亲会说:
“好久不见,法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