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麒灵微微仰头,看着这天穹。
法相消散,留下金色流光碎屑随风飘荡,满天乌云转瞬散去。
晴空万里,只是云彩的形状像一个以杨麒灵为中心的漩涡。
满目桃花,在头顶飘过。
桃花飘落间,杨麒灵眼神逐渐有了神采,好似回过神一般。
杨桃花与圣人离开之后,笼罩小天地的迷雾便散去。
方圆百里,瞬间清明。
一时之间,整个剑南道修道之士,都在大展神通看着此地。
看着那个离天千丈,满头白发的杨麒灵。
满天雪白,那一抹散落的桃花显得格外醒目,桃花花瓣好似无穷尽,散落到百丈冰雪天地之上,花瓣落地之处,皆恢复原样。
远处的一些洞天福地内的女修,皆是看着这个风神玉郎的男人。
心中似有一根心弦,被轻轻挑动。
陈方规仰头看着杨麒灵,好似也懂得了那些女子为何会对一男子的背影念念不忘。
一切恢复平静,杨麒灵落下身形,此时此刻,他的心湖已经被无限摧残,原先干涸的心湖,更加增加了死气。
奇怪的东西。
抽走了身上仅存灵气。
此时此刻,他甚至都不及温盐枫这样的普通人。
身体孱弱到弱不禁风的地步。
陈方规来到杨麒灵身边,心中心湖金色文字不停浮现,随后具象萦绕在杨麒灵身遭为其巩固体魄神魂。
杨麒灵摆摆手示意不用。
这般萧条的灵气根本就是泥牛入海,于事无补。
于全祥半跪在地,看着眼前两堆衣物,眼神空洞,摇摇欲坠,好似已经濒临破碎的瓷器一般,一碰就碎。
薛照辰站在于全祥身边,眼神落寞,心中也有万般沉重。
温盐枫与张安心依旧站在原地,看着眼前一幕,温盐枫心中五味杂陈,原先最受不了沉默氛围的他,却也不开口。
生离死别,又该如何开口呢?
张安心眼神淡漠,好似看惯这类事情,只是方才,山贼异变的时候,他明显有感觉到身上的黑色刀胚忽而变得更加寒冷刺骨,好似冰块被剥去了存放的器皿。
陈方规也是心中有些压抑,作为监管此处的圣人,此时此刻此时此地其实他的积郁远超其他人,闹出如此动静,山水城隍竟然无动于衷,让人心寒。
浪前孤帆,而他,便是那个舵手。
于全祥久久才回过神,开始收拾起张富实与李良余的衣物,薛照辰见状也连忙帮与祥叔收拾。
收拾好后,于全祥站直身形。
只是驼背的腰,早已直不起来。
肩上也似乎有一块巨石,压得他有些背不过气来。
他朝众人说到:“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各位,我带我的两个侄子回家了,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随后他便转身往江临城方向走去。
薛照辰看着于全祥离去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萧条狼狈,英雄迟暮。
时势造英雄,英雄存当下。
薛照尘侧过脸对着扶遥说道:“我要先送祥叔回家,再与你回仙门。”
扶遥微微点头。
了却红尘事,再做山中人。
薛照尘连忙去追于全祥。
跟随他的脚步,跟在身后,也不言语。
像极了年少时跟在祥叔身后,那时的他腰杆板直,也是个俊哥儿。
张安心用脚踢了踢温盐枫,两人也跟着离开。
扶遥也跟在薛照尘身后,他身心依旧不稳,自己不在身边,恐有其他变故,既已决定收做弟子,便要负责到底。
最终一行人就形成了一同返城的和谐局面。
陈方规与扶遥也不使用仙家术法,只是跟随在后。
两人不约而同,隐约都已经察觉到了队伍中某人的心境变化。
陈方规心中不停推演,推演出这个小插曲对他未来所做之事造成的影响。
一千八百七十二种结果之中,一千四百多种影响深远,都有不可逆的后果种种,因果极大,无法挽回。又有四百余种对未来局势并无太大影响,又有几种是较好的结果。
只是逆天行事,最好的结果又能好到哪里去?
杨麒灵跟在最后,眼神空洞,他此时进入到了自己的心湖天地,心湖天地内干涸枯竭,没有一丝生机。
他并非主动来此,只是心中杨桃花种下的那个念头生发,他才进到此地。
桃枝不停生发,最后满树桃花,桃花之下,杨桃花赫然在此。
“你说说你,棋差一招,怎么就被自己摆了一道?”
杨麒灵微微叹气。
“你知道,万物我为始,我并非无情,他可以对万物生灵下如此狠手,但我做不到。”
杨桃花蹲下,双手托腮。
“现在好了,此消彼长,把你自己都搞成这幅鬼模样,你想怎么做?”
杨麒灵久久无言。
杨桃花也不多言语,就开始将身上原先拓下的杨麒灵的灵气还给了他。
桃花悠悠,桃花片片落,只是这些桃花并没有一丝红色,皆是洁白如雪。
桃花花瓣一片一片落下飘散到杨麒灵身上,随后就像冰雪消融一般融化进入杨麒灵体内。
干涸河床缓缓开始有了一丝积水。
杨麒灵睁开眼时,已经离着江临城十分近了。
他的头发重新变回黑色,由于是走在最后的位置,除了陈方规与扶遥,其余众人也没发现他的异样。
他身上萦绕的流光也缓缓散去。
他好似回光返照一般,气色也变得红润。
众人来到出城时的第一道桥,于全祥依旧是来到不知名神龛面前祭拜。
有始有终。
两个侄子的衣物被他收拾起来斜挎在肩上。
其余人也就势停下休憩。
祭拜完之后,于全祥也坐了下来。
闭眼开始休憩。
只是这一坐下,心中就好似有一股力气被抽去。
老人这一辈子颠沛流离,在鬼门关来回打转,只是这一次,好似确实是被大喜大悲打蔫了。
好似一株枯败梧桐,枝干依旧,心死身死。
薛照尘心有所感,半跪在于全祥身侧,面目狰狞,看不清一切,确实也不敢呜咽出声,生怕吵到了老人的离去。
张安心依旧坐在远处,眼神紧盯着,不言不语,心中却是无限惆怅。
温盐枫有些错愕,队伍之中好似只有他后知后觉。
扶遥走近前来,不言语,只是不停观察薛照尘的心境,生怕出现纰漏导致他心境崩坏受损。
杨麒灵看此情形,就想要强提一口灵气带回于全祥的魂魄。
只是在心湖之中,杨桃花按住了他高举的手。
摇了摇头,生离死别,人生常事。不该再为此破坏天道规矩。
做多错多,生怕到时因果报应难解。
杨麒灵只是浅浅看了一眼,随后继续举手催动灵气。
只是此时,薛照尘开口说道:“不必救了,祥叔累了,想休息了……”
顿了一会,他继续说道:
我带他们回家便是。
薛照尘开始背起于全祥,缓缓往城内走去。
杨麒灵心想既然如此,那也不好强求。
几人再次踏上回城之路。
气氛有些诡异,众人都沉默寡言,就连温盐枫也是如此。
几人浩浩荡荡,就好似一支送葬队伍。
江临城西门,四面环山,只是有一片十分巨大的无草平地。
飞沙走石,风起沙起。
有无数小如杏仁的碎石,在来往行人脚底磨擦出咯吱声响。
几人缓缓进城,薛照尘走在最前,不理会周围的叫卖。
就在几人进城以后,东西北三个方向也各走来三个人。
东方而来,是一位白发白须年迈古稀的老儒士。
西方而来,是一位面容极好,嘴角洋溢浅笑的僧人。
北方而来,是一位青年面容,牵着一条水牛的道士。
棋局已开,四人观棋。
不语不动,真君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