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儿,别出声,安静一会儿。”月捏了碧儿一下,轻声说。
她们俩闷声不响地又走了一段路。“小姐,”碧儿战战兢兢压低声音道,“我可以说话了吗?”她转身去看神女,可是黑夜中看不清她的神情。
“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她说,“先停一会儿。”
她们停住了脚步。
“你听见什么了吗?”月问。
“没有。”
她们刚走了不到五步远,月又让她停住了。
“小姐,是赵副将吧……”
“别出声。”月说。夜静得出奇。她们都能清清楚楚地听见身边人传来的呼吸声。偶尔会有一阵小风倏地掠过,吹在她们身上,不过这只是大风夜甩下的小尾巴,或许也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寂静。她们屏息凝神。
“不是赵副将吗?”
“不是,”月答道,“我们一走路声音就出现了,一停下来就听不见了。”
“是不是风吹着我们的衣服沙沙作响啊……”
碧儿说这话更多的是为了说服自己,让自己安心,因为她们刚一迈开步子往前走,她也听到了后面传来的脚步声。那分明不是她们的衣服发出来的声音。
她们把脚步放得很慢很慢,简直像是在爬行。月问碧儿,如果是赵副将,他怎么不说话,又怎么能在这么黑漆漆的夜晚尾随我们,隧道里这样黑,月觉得这人会从后面直撞上来。
“小姐,我能看见你。”碧儿说。
“怎么会呢?我看不见你啊。”
“小姐忘了,你身上有光,尽管你披了厚斗篷,在这么漆黑的地方,只要一点点光透出来就很显眼了。我看你看得很清楚,估计赵副将也能看见你,这样他就能和我们保持一定距离。一定是赵副将想要吓唬我们。碧儿要让这个讨人厌的家伙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他跟在后面了。赵副将——快——出——来!”碧儿冷不丁转身向后吼了一嗓子。
她们停下脚步,只听见“出——来——”两个字余音缭绕,颤颤悠悠从远处隧道的石壁上反弹回来,但是没有人应声。
“瞧我的。”碧儿又大喊了一声“出——来!”
出——来——出——来——出——来——隧道的石壁又一次应声作答。碧儿也慌了,这可不像是赵副将的风格,他早该按捺不住了。这家伙虽然喜欢捉弄人,但是对神女还是很敬重的。如果真是他,早就……。月又一次示意她停下,然后问道:“璧儿,你能把你的披风脱下来给我披上吗?”
“好的,小姐。”说着脱衣给小姐披上,这下她身上的光全部被遮掩了。
“我们牵紧些快些走。应该快到尽头了,然后我们就能看见茅舍的灯了。”此时月显得没有丝毫慌乱,语调平板而淡定。碧儿不知道后面跟着的是人是鬼是野兽,“小姐,你看我们是不是唱个歌?”
“不要。碧儿,尽量不要发出一点儿声音。”
她们并没有加快脚步。她和月心里都清楚得很,如果走得太快,就免不了磕着脚指头、绊在石头上,或者发生别的意外。
后面那位同行者也趿拉着脚步,慢吞吞地跟在她们身后,好像穿着一双很重的鞋子。这个不明身份的家伙穿的是粗棉布衣服,她们原以为的风吹衣服的声音,其实是棉布摩擦出的声响,沙啦,沙啦,沙啦,一步一响。
趿拉的脚步声这次没有随着她们一起停下。粗布衣服持续发出细微的沙啦沙啦声。突然,声音停了。那个人在跑,直冲她们而来。
“快跑,小姐!快跑!快跑!”碧儿拉着月的手,边跑边喊。
不想她们刚迈出一大步,就打了个趔趄,因为地面高低不平,而且在黑暗中她们跑起来根本没法保持平衡。
“碧儿,碧儿!”月摔倒了,滚向地势低洼处。
有什么东西猛得撞击了她的头部,她感觉到有血从额头流出来。从不远处的什么地方传来了搏斗声、踢打声,还有鞋子和肉体在泥土和树根上摩擦的声音。有人滚过来撞在她身上,她伸手一摸,是碧儿。碧儿父亲是练家子出身,所以碧儿也有些身手。她翻身跃起,就像闪电一样快,顺带把月也从地上拉了起来,月身上的斗篷掉了,有光发出。她们在光中看清了些路,便又拼命往前跑,眼看快到尽头的时候,碧儿的手突然松开了,她被人猛地往后一拽,倒在了地上。又是一阵扭打,随着咔嚓一声闷响,碧儿惨叫了一声。
月朝碧儿喊叫的方向跑去,一头撞在一个粗布衣服上。那人用黑布蒙了脸,“啊哟”一声,随即用强有力的胳膊勒住月的脖子,直到把月勒得渐渐喘不上气,根本动弹不得。就在月不再挣扎,眼神涣散之际,突然,这人被什么从身后猛地一扯,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月也被带着摔倒在地。她被勒得失了神,呆呆地倒在那里,晕了过去……恍恍惚惚,厮打声慢慢停息了,有人在呼哧呼哧喘气,夜晚又恢复了先前的沉寂。
在一片寂静中,月只听见了粗重的喘息声,那粗重的喘息还伴着蹒跚的脚步。她感觉有人走到她身边,探了探她的鼻息,诊了诊她的脉搏。然后这人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是那种急促的、撕心裂肺一般的咳嗽。“赵副将?”她缓缓睁开眼想要看清这人是谁,谁知这人给她盖上了斗篷,此时隧道里全是黑暗。
没有人应声,只有那人粗重的喘息。
“碧儿?”
还是没人吭声。
那人开始到处走动,像是在找什么。月听见那人呻吟一声,用力把什么重东西拖到了她身边。月慢慢意识到,此时隧道里有四个人。
良久,“孩子,你可愿跟随我离开?”
她一听这声音,整个呆住了,是阿爷的声音!
“阿爷?阿爷?是你吗?”她用力扯去身上盖着的斗篷,微光中,那人正取下面罩——一张被严重烧伤面目狰狞的脸,可是月立刻就认出了他,那双慈爱的眼睛,是她从看到大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她生活过的整个世界。
“阿爷!阿爷……”她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这样久了,她已经压抑这样久了。所有的想念、痛苦、委屈、害怕……,都在与亲人重逢的这一刻,连同久别重逢的喜悦一并喷涌而出。
“丫头,你受苦了。”她听到阿爷叹了口气,“丫头,跟阿爷走吧。”
她擦了眼泪,含笑抬头问阿爷:“阿爷,我到底是谁呀?他们为什么都抓我?我们又能去哪里呢?他们会一直一直追捕我们……”
阿爷正想答话,只听后面“小姐!小姐!小姐!”赵副将提着灯找来了。
“阿爷会再找你的。”
“阿爷……”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朝隧道出口走去,身子有些摇摇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