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子出来后,全无马匹,行动拘谨,二三十人脚步缓慢,朝着吴县方向行进,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天色暗下来后,看到一处山林,满是艳丽桃花,普慧和尚如释负重笑出声,用风谷语告诉洋匪们在此处休息,那几位风谷女子早已换了一身服饰,头上绑着头巾,胳膊挽着长弓,还有的背着长柄薙刀,听令后立刻生火烧饭,看在鸡光明眼里一肚子疑问。
洋匪们将几派掌门绑在树上,嘴里都塞着麻布。生起火堆后,洋匪各自散在林中休息,汪澜二人待遇则不同,普慧亲自将咸鱼干给他,让他与鸡光明食用,然后向一旁传话的洋匪下达休整口令。
鸡光明咬了一口咸鱼,嘴巴上下咀嚼,自言自语道:“他们在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呢?”
汪澜解释道:“他让这些人就在此地休息,等他们的首领前来汇合。”汪澜解释道。
“咦?你听得懂洋匪的话?”鸡光明嘴里嚼烂的鱼干跟着惊奇声,掉了出来。
“不瞒鸡兄,我是在风谷岛长大。”
“难怪这和尚待你不错,叫你六爷,你家里应该是做大买卖的吧?”
汪澜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身体靠在树上,望着手里的咸鱼干发愁。鸡光明并未将闲谈停住,看着那几位风谷女子各自卸下外衣,往林中走去,身后跟着几名洋匪一同往深处走。
鸡光明瞪着眼睛继续问:“她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她们是便女,也是风谷女武者。”
“她们也是来杀人的?”
听到这话,汪澜看向了一旁,不再吃手中鱼干的鸡光明,见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想必他一定充满很多疑问。缓缓道:“算是吧,这些男人都是在风谷岛战败的武士,流为浪人,而这些便女是一直跟随武士起居,白天同男人一起作战外,晚上要负责伺寝。”这是汪澜头一次与鸡光明谈论这么多,言语过长,有意放慢语速,担心自己语调让他听不明白。
“我还可怜她们是被抓来的呢,原来都是来杀人的。”
汪澜从小在战场上长大,见惯了双方你来我往的战争,只是对于面前这位被卷进来的同行者,对于他说的不解之词,多少能有些感同身受。
不一会儿林中响起了洋匪们作乐语调,伴着沙沙声如野犬般哼哧。汪澜脸上早已赤红羞燥,所幸光亮较暗替他遮挡,装作没听到闭眼盘算如何脱身。鸡光明并未注意到汪澜举止,只是顺着声音听去,以为山林野狗们聚集而来想叼残食,想到天色已晚,家中母亲定是担心,真想躲入林中摸寻回家,只是想到那大和尚武功厉害,一掌就能将自己拍死,难免心有余悸。突然想到汪澜在擂台上一人打赢四人,便抱一丝希望问道:“汪澜,你要是伤好了,打得过这和尚不?”
汪澜睁眼见他面挂笑容,想必他把希望压在自己身上,摇头道:“我听大哥提起,徐浪师弟外号阁山犀,力大无穷,那把禅杖有六十多斤,曾独自一人截下一艘暹罗舰船。我定不是他的对手。”
鸡光明听罢脸色已涣散开,转头去看那几位被绑在树上的掌门人,个个身上有伤,还未饮过几滴水,想想觉得可怜至极,完全忘记自己曾被他们揍过。
“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啊汪澜。”嗅到希望被点燃,鸡光明侧过身子激动看着眼前这位外族男子可能化身为救世主。
“我虽然毫无内力,身上筋骨受挫,力道涣失,但是我怀中那把火铳,威力惊人,若能将他牵制住,我能凝神看准,一击毙命,应该可以将他杀掉脱离此地,跟随他的风谷浪人应该也会群龙无首,四处而逃。”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们就这么办。”鸡光明只是听到希望就情不自禁,乐出于声,并未完全能理解其中布局实施有多少举艰。
“那么鸡兄,你能牵制住他吗?”
“我?”鸡光明瞬间安静下来,他想起普慧一把扣住肩部,那感觉就像一种大山把自己压住,别说挣脱了,就连站着都像扛着一座大石头。
普慧吩咐完后,见二人聊的甚多,心中也恼林中苟且声,便走向二人,魁梧的阴影一下就把鸡光明脸部盖住,后者正在偷偷讨论如何杀掉他逃离此地,吓得他有些不打自招。
鸡光明惊愕道:“大….大和尚,那咸鱼真好吃呀…..”脸部跟着有些哆嗦。
普慧不屑回道:“爷爷是看在六爷面子上才给你的,要不然就跟那些老东西一样,把你绑在树上饿你个三四天,看你还会不会多嘴。”接着转向汪澜问道:“六爷伤势好些了吗?我们这次出来餐风饮露,您得受点委屈了。”
汪澜回道:“无妨,我伤势还需要些时日恢复,暂时先跟着你们而行,有劳普慧师傅了。”
普惠道:“不敢不敢,小僧多问,六爷怎么一个人到苏州来,还受了这一身的伤?”
汪澜回道:“下月就是家父寿辰,我想起他时常挂念江南风物,就想寻一物作为诞辰礼带回去,不料诸多误会,就不提了。”汪澜虽被围殴身受骨伤,但见几位前辈高人被绑在树上,样貌狼狈不堪,口头上也不想再添纷乱。
普惠道:“原来如此,六爷吉人自有天相,与我等众人有缘,哦弥陀佛。龙王近来可好?”见大和尚难得有出家人双手合十姿势,举止难得和善,鸡光明一肚子疑问,为何汪澜不开口让他放二人走。
汪澜道:“我也许久没见过他了,这人你知道的。”
普惠道:“哈哈,他老人家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指不定上哪逍遥快活去了。”普慧见汪澜无异举,两人还可以聊起熟悉之人,便在一旁落座。
鸡光明见他屁股一落地靠在树上,枝叶摇晃,可见他有多重,倒打量起普慧的相貌来,若不是亲眼见他一杖打死人,真想像不出这位憨厚和尚是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彪悍武僧。
鸡光明问道:“大和尚,你师兄会不会找不到你,和你走失,或者被官兵抓走了?”鸡光明待他坐下后,心中宽下三分,倒想与他聊起话来。
普惠道:“放屁,我师兄为人言而有信,武功高强,区区几个狗兵怎么能拿下他?况且六爷还未在五龙教之前,我师兄一人之力就将徽州衙门扫了个一干二净,谁能捉得住他?这几年我师兄武功又进益许多,我看就算现在与龙王一较高下,都不会输给他,怎么可能被抓走?师兄他公事繁忙,为了普度众生的大计,定是先处理要紧的事情去了,你个黄毛小儿,不懂我师兄为人就不要胡言乱语!”普慧一连串说了好多,一顿维护,脾气渐起,看来对于他师兄的事情,他每一件事都记挂在心上。
汪澜劝道:“普慧师傅,这位鸡兄初入江湖,未曾认识阁山蛟的尊号,你请不要见怪。”汪澜担心他狂病发作,出言安抚他情绪。
普惠骄傲道:“是啊,我师兄人称度尽次刀阁山蛟,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号,你这个黄毛小儿恐怕都还在你娘胎里。”说到这头,普慧脸上顿时得意起来,随后把腰上的酒葫芦解下来往嘴里灌。
鸡光明道:“那我请教你大和尚,这个阁山蛟是什么来头?”鸡光明见他心情好转,顺着他话接下去。
普慧一口入喉,咂舌道:“哈,这话你问对人了。那一年我与师兄还是阁山寺的和尚,受住持之命下山化缘,到了山下后方圆十里一个人都瞧不见了,甚觉奇怪。到了午时,一旁合皂山上炊烟袅袅,想到是有人在烧柴备饭,师兄与我二人就前往打听。到了合皂山一看,我佛他奶奶的悲,那山下几百户人家原来都被合皂山的土匪给抓起来了,都被当作牲口关在圈子里,作两脚羊食用。我与师兄二人闯入山寨,见那寨主坐虎皮椅上,口中正吸食小儿脑汁,五六十名土匪喝的伶仃大醉,完全不惧我两。师兄一顿拳打脚踢就将这些土匪赶走,我前去解放村民,那寨主逃走时躲在山林中喊道:’老子合皂虎的寨子你也敢闯,和尚你敢留下名号吗?’我师兄回道:’我阁山蛟劝你们从良为善,下次手下就不留情了。’那场面别提多威风,村民跪倒一片在我师兄面前谢他活佛救世。”
“那你师兄是个大好人啊,怎么跟洋匪在一起了?”鸡光明听得入神,心直口快便问起。
普慧嘴里的一口酒,难以下咽,接着一口喷出,大声骂道:“我佛他奶奶的悲,我与师兄本以为功德一件,回去寺里向师傅说明,哪知师傅他老人家雷霆大怒,说我们做法不对,担心仇家找上门来,责罚我们不该出手,应该向官兵禀告,他老人家哪知道当时情况有多吓人,人神共怒,那哪忍得住不出手。我两师兄二人被杖罚二十后,前往徽州衙门请求官兵上山剿匪,哪知这些狗官都跟那昏君一个样,只对道家唯命是从,我们佛家之事,一律不管。然后……”
“然后呢?大和尚你咋不说了?”鸡光明见他眼中含光,但又急于听下去,催促道。
汪澜道:“然后那些土匪集结七山寨主,将阁山寺满门血洗,你师傅师弟,无一人存活。等你与普静师傅赶回寺庙时,早已烧成灰烬,那七山寨主正等着你们二人归来报复。据我大哥说那一日,天降金刚,怒目焚山,山林土匪,见者就逃。徐浪取出阁山寺大佛镇压之宝具,度尽次刀,凭一己之力,铲除七山匪霸,一山杀完又去一山,耗费数日,从此徽州那几年再无土匪山贼,皆惧度尽次刀阁山蛟,我说的对吗?普慧师傅。”汪澜将他顿住的往事接叙道。
这旧事重提,普慧爽声大笑,将手中葫芦一饮而尽,开口道:“都是些陈年往事,赤龙王当真记得明明白白,不过这事可别在我师兄面前提起,他早将法号归还佛门。自从离开五龙教后,好久没有与人聊起这些了,哎…..”这声叹息,不知藏了多少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