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告诉三九说,其实他们家里很穷,母亲的老家很远很远,二十年来她没有回去过一次,二十年来她只能隔着千山万水思念她的年老了的父母,她是一个没有文化没有什么体力的人,在三九没出世前曾经出过一次车祸——那时她是急于要穿过车辆横飞的马路到对面的布店购买针线,她出了车祸以后家里欠下了一些债务,当时肇事的车主并没有赔偿足够的医疗费用,但三九的母亲到底福大命大,只是她的身体肯定已不似从前了,她只能干些家务活,许多苦力活她都干不了,再者她个子本来就矮小。从此家里的经济大梁全落在了父亲的肩上,他负责这个家所有的费用,但三九的母亲从来没向他要过一分钱,相反,她靠自己的双手为这个家添了新的家具,为她的子女买新衣服买新鞋子……
在当时,他们那里来了一个外地人,外地人到那里开了一个厂子,主要营业制造、销售木毡。木毡在他们那里是人人皆知的坐垫,它们俗称格子,因为它们是由四根规则的圆木钉成的木格,这些木格的四角要用很短的胶线规律地围绑,然后再用很长的胶线围着木格的两根长的圆木绑起,直到绑线紧贴四角;最后就是用很长的胶线从木格的两根短的圆木织起,按照规律的织法织出漂亮的图案,直到织线紧贴四角,再将线头剪短切入长圆木绑线上的实缝——这样一个坐着舒服的木毡就做好了。后来三九的母亲就是从这厂子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工作,当时木毡厂里的规矩是这样的,老板可以将员工要的钉好的木格如数运到员工的家里,并给出足够的胶线来,等员工织好后再通知老板来运木毡回厂,老板即时付给员工相当的工资:织好一个木毡得三毛钱,织得一百个就得三十块。其后如果你还想织,你可以再叫他运来一批新的木格。当然,大部分妇女不屑于这工作,因为工资少得可怜,就是一个熟织木毡的人织得一百个木毡也得十几天的时间,不过一些十几岁的女孩子却喜欢这工作,她们可以因此挣些零花钱,三九的母亲是十分珍惜这份工作的,因为没有时间限制,她可以在干完家务活后来织这些木毡,于是她不顾身边人笑她,从此日继一日地开始了她的工作。
她一个月最多挣得三十块,一年也便挣得三百块,她用自己挣来的钱为家里买椅子买碗快等家具还为自己的房间添上了书桌、衣柜,为孩子买衣服买鞋子,可是你知道吗,单是为三九买一双拖鞋的价钱,便相当于她织十几天木毡挣得的工资,并且是除去干家务活的时间,她一天中得从上午十一点坐着那张小凳一直织到下午四点,接着从下午七点织到夜里十点半——这样的状况一直到了现在都没有变化,她就这样用自己一双手去挣得一分一毛,然后将无数个一分一毛花在了这个家里用在了子女的身上。
对于此类种种,三九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他因冲动成了魔鬼,让那无情难听的话弄哭了自己最亲爱的母亲,如果不是父亲向他敲响了母爱的警钟,恐怕到现在三九还不能认识到他一生中最大的罪过之深。她勤劳,她无私,她是可爱的,她是伟大的,难道这些不已远远超越了她的所有缺点,三九又有什么资格去反驳她甚至冲她大喊大叫呢?三九将永远铭记自己对母亲的此番不敬,那是他永远落下的不可弥补的过错。
三九的母亲不同于大多数正常的母亲,她的脑子是有问题的,有些不正常的,其实三九在能辨是非的年纪就发现这个问题,为此还一度过的十分痛苦。虽然很残忍,但是三九不得不正视事实,坚强起来。母亲一直对三九说:赚到一分是一分,赚到一毛是一毛,一分一毛都是钱。是的,她正是用自己的一分一毛让三九过上了好日子,她还用自己辛苦挣来的无数个一分一毛撰够了往返老家一趟的车费……三九永远也忘不了母亲和外婆久别重逢的那天,她们母女都是热泪盈眶的紧紧将彼此深深地拥抱在怀里……
现在,北洲即将迈入小康时代,靠着父亲多年勤苦的打拼,贫苦的生活已经比过去大大改善了。三九现在也出来社会工作了,也是到了为这个家出心出力的时候,哪怕到了三九死去,三九也不会忘了他母亲的伟大之处,在三九以后的日子里,他将时刻瑾记他最初的誓言: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可爱的母亲,也绝不允他自己再次伤害她。
然而,光阴到底还是错付了罢。三九最后还是活成了他当初最讨厌的那种人。三九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白发苍苍的母亲,容颜憔悴,老态龙钟,满目沧桑。再看看自己,衣衫褴褛,臭气冲天,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连那比女人还长的杂乱如草的头发都臭烘烘的,脚上的那鞋子也烂的彻底臭不可闻,此时的自己是个如此丑陋肮脏的流浪汉,三九既惭愧又痛心,恨不得挖过洞钻进去。三九想到自己实在无颜面对父母亲,想到父母亲为自己担心为自己愁———这就是对父母亲最大的伤害啊!想到此类种种,三九眼中的热泪夺眶而出,哗哗直流,三九狠狠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呜咽声,任凭老泪在他的脸上纵横…
见到三九如此模样,齐天百感交集,一个大好青年,不知怎的就疯了,哭的莫名其妙,活成这个丑陋模样。齐天以为三九是一个不正常的人,着实可怜,同情之余,实在爱莫能助。当时没有多管,转身就回了饭店。
而三九所以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其实全都是他自作自受的。他有手有脚,随便找个活干,都不至于沦落街头受人嘲笑,无奈这三九就是不思进取,自甘堕落。这一切,要从一个月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