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冲轻挑起眉毛，在一旁默默喝起酒来，显然土郎的死对谁而言都微不足道。

倒是对那两个人类很感兴趣。尤其是那个拿关刀的男子，很合她的口味。

她将酒葫芦挂在腰间，一拍大腿，站起身来，信步走至秦岚身后。

秦岚秦芸正蹲在土郎身首异处的尸体旁，讨论着斩首帮是否有饲养宠物的规定。

“喂！”

她猛拍秦岚肩膀，换来了秦岚冷漠中带一丝幽怨的眼神。

关冲一边对秦岚抛着媚眼，一边缓缓抬起玉手从胸前的缝中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她缓缓将那张纸在秦岚面前展开，嘴角微微上翘，随后，带着满嘴的酒气，说道：“见过这个人吗？”

纸上的画像，与在镰村碰到的不人不鬼的怪物有些相似，至少他有半边脸还是个人样，可以判断出和这个画像上的是同一个人。

“没有。”

秦岚冷冷说道，眼睛却盯着画像上的人看了又看。

关冲眼睛眯成一道弯月，将画像折起放回胸中。

“姐姐我好看吗？”关冲一边色咪咪地说，一边将身子贴近秦岚。“跟姐姐说实话，会有奖励哦。”

秦芸忽然抬头，不满地对关冲喊道：“滚呐！”像是往水中扔石头，只有清脆的一声，却并没有打破空气中暧昧的气氛。

一股芬芳忽然出现。

“流鼻血了哦～”

秦岚用手摸了摸鼻子，居然摸出一手的鼻血。他面不改色地转过头去，好让视野里没有那白皙的一双。

他冷冷说道：“此人长相太过平凡，可能没见过，也可能见过但忘却了。”

关冲饶有兴致地凑得更近了，近到秦岚可以感受到她柔软的一呼一吸。

“帮姐姐多留意，他可是笼城万千妖民死绝的元凶哦，如果看见了，那就记得帮姐姐杀了他。”

看见秦岚耳根动了动，关冲忽然从他身旁走开，恢复中气十足的女中音，爽朗大笑道：“好好好，我去别处找找！告辞！”

说罢，便踩着鲜血浸湿的落叶，顺着下山的小路扬长而去了。

秦岚顿时蹲下身来，用手捂住鼻子，心也是咚咚咚地直跳，仿佛惊魂未定。

“哥哥真差劲。”秦芸一脸嫌弃道。

秦岚脸颊微红，呛声解释道：“那妖怪会魅惑人的妖术，我是中了妖术！”

缓了好一会后，秦岚才缓缓站直了身子，眼神坚毅，动作利落，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轻咳一声，尽管鼻子下嘴上抹得都是鼻血，也丝毫没有影响他塑造高冷的气场。

“回家。”他冷冷说道。

秦芸指了指还躺在地上挣扎的花和尚，问道：“这个光头怎么办？”

“他断手断脚，会自然流血至死。不必管他了。”

两人刚要离开，却看到花和尚忽然翻过身来，两膝跪地，光头深深埋在地里，叩首道：“我和尚仰慕斩首帮二位已久，斩首帮二当家秦岚，三当家秦芸，你们的威名在齐梁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们是我镰山兄弟们共同的偶像啊！！！求你们，让我加入斩首帮，了结我们镰山五十四好汉的心愿，我和尚做牛做马，铲屎挑粪都在所不辞！”

秋风忽然大作，吹得山林萧萧作响。

丁伍仁面前又是一簇簇山林，但是多了些虫蛇鸟兽，似火的枫叶随山风滑翔，倒也不算太寂寥。

离开镰村走了已有三个时辰，天色逐渐昏暗。

他嘴里叼着半拉烧饼，想吃又舍不得吃，便含在嘴里嘬着。

这一路上，他的身体发生了一点点改变，让他又惊又喜，却也十分困扰。

他左手细长的爪子逐渐回缩，变成一个正常的人手形状。

只是那只手上血肉模糊，还保留着被酸液焦灼的痕迹，以及沸水中浸泡的熟香。

很显然，他的身体正在缓慢退化，从妖的模样退化成人，从吃下化形配方后的状态变回到之前的状态——在沸水池中，浑身烂肉的丁伍仁。

他才明白过来这几日一直是这妖怪的形态吊着他的命，如果变回成原来的模样，与死无异。

可是变化已不可逆转地发生了。

肉体带来的疼痛没有减轻一丝一毫，他逐渐走得踉踉跄跄，在小路上拖过两条血迹，两条腿也开始慢慢退化。

他要变回成人了，他高兴，可变回成人意味着死亡，他又悲伤。又悲又喜，表现在脸上便是一片漠然。尘埃落定之时，以人类的身份死去或许是最安宁的结局。

日落之时，黄昏遮蔽的大地也是一片苍黄。

小路渐渐通往幽静的深山中，视野逐渐狭窄，如行尸走肉一般走了许久，才发现一小座破庙，埋在一堆枯草与落叶中。

破庙四处漏风，有一面墙甚至塌了一半，落叶从断墙中灌了进去。

丁伍仁推开满是孔洞的破木门，踏入破庙，眼前一座灰尘覆盖的石头佛像，雕刻地鼻歪眼斜，毫无形象可言。

人的信仰早在一百年前便崩塌了。在妖的时代，一切苦难都无法得到佛的回应，人们自然便渐渐离佛远去。

最后的信仰者也只是一群躲在豺狼虎豹中艰难生存的苦难者，用尽浑身解数修了这间小庙，可不到半年便荒废了，成为流浪者的避风之所。

丁伍仁抱起一把落叶铺开在地上，卧下身来，双眼无神地透过屋顶的破洞看向天空。

便在这里安静地死去吧。

丁伍仁回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在记忆中的重量比之前二十年加起来还多，从他拿起菜刀砍死掌柜的猪妖开始，他的人生便如地震引发的山洪，一发不可收拾。

他越想越觉得之前的二十年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