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与世隔绝的村庄,今夜不知何事,处处灯火通明,载歌载舞,其乐融融,一派祥和。似乎是在庆祝什么节日,亦或是在举行什么仪式。总之,凡男女老少,都乐在其中,沉浸在银花火树的美梦里。
远处,晦暗的天空下,密林如海,群山如簇,剪影一般贴在漆黑的幕布上。山间道路崎岖,岩石嶙峋,灌草丛生,鲜有行人过往。沟壑支离,往往而是,四处望去,幽静的石缝像一只只慵懒的眼,凝视着这片天空。
忽地,车辆疾行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惊动了安睡着的麻雀,惶恐地叫着,扑簌簌飞去了。
车上一男一女,默不作声。男人倚在后座,翘起二郎腿,抿着嘴,频繁地张望。又上下摸索,摸出一根烟,点燃,唇边泛起阵阵猩红。唇齿翕辟,似乎是要说些什么。
“什么时候学的车?”男人叼着烟,看着窗外。
女人粗拙地把握着方向盘,笑着说:“刚拿到驾照,先试试手,免得以后教别人说我没见过世面。”
男人微微皱眉,夹着烟,依旧看着窗外,一叹气:“整天不安分。正事不干,满脑子都是这些闲事。”转而又压低声音,“孩子的名商定好吗?”女人盯着前方,没有应答。
“哑巴了?问你话呢,听见没有!”男人略有怒气,敲着窗户。“已经定了,爸还等着你回去商议……”女人弱声回道。“少来这一套,张口闭口就是爸,句句不离他!”男人把烟头一摔,用鞋碾着,“我告诉你,不该你做的事你少操心,别以为仗着他那点气势就压我一头!“
“我没拿爸压你,只是想劝你……”女人回了一句,话未毕,男人便不屑地笑着,贸然打断:“几个月不见,长本事了。以为进过城就真把自已当城里人了?也不拿镜子照照,瞧你那一副乡下人的臭脸!土头土脑,这也不懂,那也不知。不好好照看孩子,摆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成个什么样子!叫人家说我教妻无方?别说世面,我连脸面都没有了!你想过没有?倒还真是应了那句古话——最毒不过妇人心!”
他气呼呼得一通叫嚣后,女人依旧没有说什么。男人以为她无话可说,便稍稍有些成就感油然而生,不禁得意起来。随后又点上一支烟,满脸享受地吮吸着。烟雾缭绕,女人也终于忍受不住,捂住嘴,剧烈地咳嗽干呕起来,一阵又一阵,颤抖着,似乎五脏六腑都要被吐出来。
好一阵咳嗽声平稳下来,男人微微后仰,露出鄙夷的神色:“臭毛病又犯了。”弹了弹烟灰,“家里因为你这个痨鬼,没一天清静。吃了药也不顶用,今儿咳明儿又咳的——我看这药也别吃了,费钱。”一抬头,男人透过后视镜看到女人的眼睛——那分明是一种犀利而又冷酷的眼神。
但他并没有在意,仍只是浅浅地抽着烟。澌澌的雨落下来,掩盖了发动机的轰鸣声。
“下雨了?”男人瞥向窗外,“怎么还没到?”低头看看手表,估摸着时间,“都开了两个多小时了,再到不了天都亮了——让你办事真是费劲!”
道路曲折,泥洼积潦,车辆也颠簸不止。男人愈发察觉不对劲,两旁的树林掠过窗户,忽忽的狂风呼啸而过,车子的速度越来越快。
“不对。“男人有些惑而自问,又冲着女人大喊,“你在干什么?不回家去,开到这儿做什么?”
“你应该比我更熟悉这里。”女人冷冷地回答。“你什么意思?别胡闹了,快回去!山路十八弯的,别出什么意外。”男人突然紧张起来。
“不记得了?”女人一笑,“那我帮你想一想——她应该也在这里吧?对吗?”看向后视镜,男子正不停地擦汗:“她?什么她?你在说什么?赶快调回去,别往前开了!”
“你也有良心吗?”女人反问道,”机关算尽不过是为了损人利己。本来我是无所谓的,大不了一刀两断、就此别过。但他才刚出生几天,怎么可能有那么大?”女人噙着泪,眼神愈发坚决。
男人也沉默了。烟蒂已经燃尽。雨点越来越密集,像上天撒了一把红豆,拍打着车窗,水渍伴着狂风逐渐褪去,如同一张被撕裂的画在雨中挣扎。
“他被你丢在了什么地方,我不知道。”女人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但我要你给他陪葬。”女人猛踩油门。
眼看雨滴愈发凶猛地拍打着车窗,男人终于慌了,连忙道歉:“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快停下来,快停下来!”
女人大笑:“怎么,你怕了?你怕什么?你对不起我?当初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是该怕了。不过已经晚了。”
男子人想要抓住女人,可女人又一脚油门踩下去,他被甩在后座上,动弹不得。
车辆在狂风暴雨中疾行,似脱缰野马般奔放与自由。“我求你了,快停下来!“男人哀求道。女人回眸,斜视着他惊慌失措的脸色,露出浅浅的微笑:“别害怕,只是一次团聚而已。”
下一秒,车辆飞向了断崖,裹挟着泥土,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又是几秒后,一声爆炸的轰鸣响彻夜空,山石滚落,暗林颤抖。却也如同落入水面的石子一般,维持了几秒钟的波荡,渐渐平息了涟漪,掩没在了大千世界中。风雨如晦,寒枝飘摇,大山,又一次陷入了如死的沉寂。
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了,大山也早已被警方封锁起来。李队,当地的刑警队长,因屡破奇案,被尊称“神警”。因职务变动,他即将被调往到城市,过几天就要动身。这是在离开之前他接手的最后一起案件。
“李队,检测结果出来了。”一名法医拿着尸检报告走来。“辛苦。结果怎么样?”李队接过报告。
“死者是一对夫妻,死于一月前。当时应是由女子开车,但遭遇事故坠崖而死。但由于该地环境较为复杂,死者的尸体也没有找全,所以工作还在推进中。”
李队合上报告,思索片刻:“带我去现场。”
在法医的带领下,李队直奔现场,一股尸臭扑面而来。环视四周,山清水秀,如梦幻迷境的丛林,慵懒而温润,却因这格格不入报废车辆而大煞风景。
“案发现场向南约二十公里处有村庄,但当天是暴雨天气,连下三天,多家村户表示当天未出门。而由于暴雨,许多东西大概都被冲走了,加之尸者体残肢一直浸泡在这条溪流中,很多有价值的线索甚至证据可能已经遗失。”
李队一面听一面思考,抬头看了看那处断崖:“那里调查了没有?”“调查过了。”法医拿出几张现场照片,李队细细地翻阅着。“只有几处车辄,此外没有别的线索了。”
李队反复看了几遍:“这条路不仅狭窄幽长,夜间可视条件差,而且又曲又折,也不是唯一的路。如果没有特殊目的,谁会往这里开?而且车辄几乎没有摆动过的痕迹——她的意愿很坚定。对了,你说死者是一对夫妻,有没有家属的消息?”
法医回忆道:“据其家属所言,两名死者生前一直大小矛盾不断,经常吵架。并且当晚是女死者取得驾照一天后第一次驾驶车辆。”
听罢,李队点点头,若有所思,扫了一眼周边环境,看见潺潺而流的溪水,便询问:“这条河的下游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