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环一路小跑来到南坡,麦场里的麦香催使她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看着堆成小山丘的麦剁她开心了笑了,来不及擦额头边顺头发留下的汗水,拿起耙子将小推车上尚未卸下的麦子扔到麦剁。
“环,喝了汤了?就这一车了,我跟你叔一会打麦子,你跟铁蛋帮忙把麦秆拆出来。”女的笑眯眯地迎面走来扒拉了一下嘴边的饭汤渣子。
“铁蛋他爹!你快点,还有一晌活类。”她扭头朝后面紧跟着的黑瘦矮小的男人说一句。
“怕啥类,今年旱死了,就下了一场雨,六亩地就收这么几剁!”男的一脸烦闷的看了一眼麦剁。
“那总比没麦吃强吧”女的嘟囔一声拿起一根两米多长的木条,木条一端栓着一片竹板,铁蛋憨笑着指着眼前一剁麦“环,咱俩把这麦剁铺地上呗!”说完挑起一小撮麦撩在地面,银环也帮忙往地上平摊着,他俩一边平摊,一边挑起摔打过的麦。
忙碌了一半晌,看着铁蛋大扬起的麦仁银环笑了铁蛋也笑了,即使尘土飞扬,满鼻子灰。
“排不上号了,李大妈说石墨得排两天了,她家老驴这几天不着咋了,老得抽打着才拉磨!”铁蛋他妈一路小跑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铁蛋爸跟前,一口气把话倒出来完了。
“那倒也没事儿,这几天瞅着也下不来雨!”铁蛋爸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场里堆起的几剁麦子。
“那咱给这跟前打好的麦仁装兜里搁家吧!”铁蛋妈说着拿铁锹。
“环,你来给婶儿抻着!吧”铁蛋妈看着环走过来开始铲麦仁“环,你看着烙馍吃不成了,婶儿给你装兜麦仁中不?”
“中,婶,咋都中。”银环边抖袋子边笑着说。
这时,妹妹拉着弟弟他们一起跑来了,“会和玲都来了,你看看说好吃烙馍的!”铁蛋妈停下手里正装着的半袋子麦仁,用手挽了个扣递给环。
“拿着吧环,过几天婶子烙馍了再给你和弟弟妹妹送去中吧?”铁蛋妈看着满是欢喜跑过来的弟弟妹妹不好意思地说着。
环迟疑了一下接过麦子说:“谢谢了婶子!天也快黑了我带弟弟妹妹先回去了!”
环一手提着麦子一手伸手拉着弟弟,走到半坡银会开口了:“姐,这麦子太少了拿家也吃不成,磨面太少不够磨类!”银玲停下看着麦子说到。
“你又想拿集市卖了换学费吧?银环没有停,拉着弟弟继续往前走着。
突然停下脚步说:“拿一半拨了麦仁泡泡让咱妈熬了汤喝,剩下一半给你卖了去!”她扭头看了看身后停在原地的银会,继续往家走着。
银会刚想开口说本来就少再拿出来一半能卖个两毛都不错了,五块钱类学费挣到猴年马月去了,她随手拽了一根坡头的草又扔了,“总比没有强”嘟囔了一句,看着弟弟妹妹们走远了,跑着追去了。
“妈,今儿南坡上有集,我得早点走”边说边扛着麦挽着篮子准备出大门。
“你慢点,一晌卖了赶晌午跟前回来!”
“回去吧妈,麦俺俩生着类,换了毛钱我就回来了!”
走到胡同口,跟会一样扎着马尾辫个头没会高的女孩儿挥挥手说:“你咋弄那么多类!”说着一胳膊挽拐着会挽着篮子的胳膊,咱俩一块儿你轻巧些,这得半个钟头走。
坡上稀稀拉拉的人都是赶着往山上庙里上香的,偶尔一两个妇女停下来问问就走了。
眼看着到晌午了,这时候下坡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麦仁,槐叶,刷子疙瘩!”会看到人叫喊起来,果然陆陆续续过来看,拿起刷子摸了摸,买走了俩。
麦儿凑过来问“会,你卖了俩?”会拿着一分钱让麦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装裤子兜里了。
“咦!人家都一分钱一根刷子,你这一分钱两跟?”麦不甘心地问。
“都半晌了,卖多少是多少吧!”会无可奈何地说着:“好不容易捆的刷子我也不想,学费还差得远类!”
然后突然起身,提起袋子里的麦仁换了几下,为了防止袋子上粘的麦仁掉出来。“干脆麦仁不卖了,走吧!回家!”昂着头就往回走。
麦也赶忙收起来追上会说:“那你啥也没有,咋上学类?”
“我想通了,先不上了,学唱戏出去还都能吃饱饭!”
“俺伯是不是快回来了,去年不是让俺母你们一起去剧团类,你非要给家上学,还想考初中类?”会一路上没再说话小跑着回了家。
“妈,我决定了跟你和大学唱戏,不上学了!”银会在门台前放下麦子。
弟弟妹妹跑过来看了看“太好了,麦仁没卖!”弟弟开心地小声说着,还瞥了一眼二姐。
“那你可想好了,别以后后悔!”母亲说完转身去灶火前做饭去了!
公鸡伸长脖子正打鸣,院子里就隐约看见一个身影。
“会,咋起真早类?”
“妈,你不是每天早上都得练功吊嗓子?”
母亲拿着尿盆子走出来:“我先把尿倒了,点上麦秆熬着汤啊!”
银会学着母亲的样子和身架咿咿呀呀起来。
“会,这是我在戏校时抄的谱子和戏词,你先看着!”母亲从里屋拿出来她宝贝似的泛黄的大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厚厚的一大踏,递给银会。
转身补了一句:“下腰和压腿基本功不能落下,台上动作起来时身子不能僵硬”。
银会一边把退伸鸡窝的砖墙边压着,一边瞅着本子上的戏词,看得入了迷。
不一会拿着本子突然开心地叫道:“妈,我喜欢这段戏词,太厉害了,在台子上还能动手,太解气了,你赶紧教教我呗!”话没落地,银会拿着本子小跑到燥火边的母亲身边,指了指本子。
“那你先把这十几张戏词记住喽,我再教你咋样?”母亲一边往火下洞口填麦秸秆一边说,没顾着抬头看她,大概觉得她一时兴起,看到困难就退缩回去了,重新上学才是她要做的事情。
“分分钟的事儿!”会得意地说了一句,然后拿着本子专心看着,嘴里还嘟囔念着。
五分钟就叫了起来:“我都记住喽哈哈!”她一手摇晃着手里的本子眼睛望着母亲,砖头上压的腿忘记了下来,刚想起身腿麻木了。
这时母亲来到她身边,帮忙和她一起把麻得腿拔了下来放在地上说:“你要是不怕苦不怕累,倒是学戏这块料!记性好!”
母亲一边帮她搓揉腿一边说:“想学容易,想学好就得准备好吃大苦了!每天早上四点起床练功吊嗓子,你大过月把子也该回家了,他那些个宝贝疙瘩在里屋,你可别乱动!”
母亲起身随着嘴里戏词的开幕动作很自然的跟了出来,银会边看着动作边跟着哼着,她一会左手一会右手怎么都感觉动作不自在。
母亲唱完一遍,看着来回试着动作的会说:“戏词要拿捏好停顿,语气,动作要跟着自然而来,你要知道每个动作是根据舞台有临场发挥的,不是固定每句话要迈哪个腿摆哪个手的。”
“你要了解戏词里唱的什么意思,当时是怎么样的情况,理解人物的性格特点,功跟上了,胳膊腿不僵硬,动作自然而来了!”
你瞅你喜欢的这段是马老师的《花打朝》母亲讲着故事背景,讲着事情发生时程七奶的心情状态,银会听得认真。
“你叫我啥呀,你想爬辈儿了你,这算你摸着辈了!”
银会听完脱口唱了几句,突然停下了说:“妈,我咋听你唱起来那么容易,我这一张嘴觉得味儿不对类?”
“调差了啊,上面密密麻麻的一行字对着一句简谱,你得先学会唱谱子!”
“那我不学谱子跟你学几遍不就会了?”银会停顿几秒嘴里蹦出来轻松的一句话。
“学谱子是花费些个时间,但是后面的戏词你唱着谱子就都出来了,性子太急了你,我看你适合跟你大唱武生。”
每天早上跟随公鸡打鸣声就听到银会咿呀的吊嗓子声。
“妈,太吵了,还是你唱得好听!”这天刚蒙蒙的拉出半个亮幕,银环揉着迷糊的眼睛,从里屋走了出来,往厕所走去。
“说啥类你,看好你得路吧,别掉茅厕了!”会听见了不依不饶的说到。
“你唱出来几句,说不清有我唱的好没有类!”
“下马牌被砸碎有何凭证?苏定方一面词不足为证!”厕所里传来一句银环唱腔,调还都对得上。
“学习学不会,戏词你倒是能记住啊你!”银会朝着厕所喊了一句。
母亲听到后迟疑一一下,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大女儿的嗓子还是很好的,清脆明亮还是很适合唱马派的。
“环,大坝快修好了吧?”母亲掀起木板子锅盖往锅里续了几瓢水,关心地问到。
“妈,你都不着那地干的裂着缝,脚都踩不动,挖起来老费劲了,都觉得我小还是女娃儿,只让我帮忙装土跟车子后边儿推着”她看着母亲说到:“应该个把月就结束了吧!”回屋继续睡去了!
“妈,大坝终于完工了,赚的公分比喂牛可多一半类!”银环高兴的蹦着跳着跑进了院子。
“胡同里就听见你喊妈了,这下可能耐了!”银会跑出来看着银环。
“我就是能耐了类!”银环揪着鼻子仰起脖子好像一下子扬眉吐气了呢。
“你给家不上学一起挣公分去!”
“去就去,有啥了不起的,明儿个就跟你一起。”银会看着银环赚这么多公分也十分眼红。
在那个年代人人争抢着劳动,干起活来不嫌累不嫌脏,劳动最光荣!
“会她娘?”胡同里传来一声清亮的响声。弟弟妹妹听见叫声拔脚往外跑。
“妈,你快来瞅瞅谁来了!”三妹朝院子里喊着。
母亲也赶忙出了大门“咋来了?快进屋歇歇!”
“给你们带了一袋儿玉米碜和玉米面”“咦!胜利都这么大了,可有几年没见了!”
只见一个中等个子皮肤黑里透着点白的女的笑着提着一半袋子粮食。
“环,快接着,这是三爷家大母”母亲笑眯眯地说着。
身后是跟会年纪大小的,看着腼腆的小女孩留着刘海,绑着一个大辫子,手还拉着小两岁的弟弟,看着也很陌生。
“是小海和小丽吧,也长这么大了呀,快进屋坐”母亲连忙带她们进了屋。
“这是谁啊,看着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了”二姐凑到提着粮食的姐姐跟前,趴耳朵边小声问着。
“你小时候见过一回,咱大咱妈带咱去过,大爷家老大家,给遂平住类,就是有好多水库那儿,咱给那儿住了十来天类!”二姐好像有点想不起来了。跟着一起进了屋。
“小海瞅瞅你大咋还不过来类?”女的话刚落,一瘦瘦高高,高鼻梁深眼窝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母亲招呼他们坐着,银环倒了几碗水。
“伯!你们喝水!”银环看到男子笑着说。
“轻易不来一回,拿粮食弄啥类?”母亲先开口说到。
“去年收成还行,今年天旱麦没收多少!拿的也不多先吃着。”女的笑眯眯地说完看了一眼男的。
“会她娘,这回来主要是带丽和小海,让他俩跟着他叔学戏,这个年纪不上学只能干农活挣公分,再说这分的地还不够吃类,将来在剧团是个营生,起码能吃饱饭不是?”
“再有月把子也该回来了,说是到七月底了,这不是会也不上学了,我也正考虑着让他们几个也学戏,技多不压身不是。”母亲笑着说着。
“那多好,他们一起学,也做个伴儿。”“给你们添麻烦了,过段时间磨了面再给你们送来些,孩子这些天吃住都得搁这儿了!”男的话音刚落,女的摸了摸眼角的泪“俩娃就教给你了,会她娘!”
转眼功夫,大海和弟弟跑胡同里玩去了,说了会儿话天也快黑了。
“那丽儿,你照顾好你弟,听婶儿类话啊!”丽的妈交待她几句,转身追胡同里走的丽他爸。
“明儿再走吧,眼看天黑了?”母亲追上去赶忙问着。
“不了,我们用公社拖拉机出来了,夜里得赶回去!”丽她妈边说边坐拖拉机斗子里了。
只听见拖拉机砰砰砰启动声,“路上慢点!”看着拖拉机走远了母亲叫着我们“别跑远了啊!玩会回家吃饭!”母亲转身回院子了。
本来家里四个孩子就热闹的很,这下多了俩,闹翻天了!听到乒乒乓乓碗和筷子声,没一会儿桌子上饭菜全干净了,利也顾不上不吃这不吃那了,碗里饭也难得见了底儿。
环和丽动手帮妈收拾碗筷,会问低头问收拾碗的母亲:“妈,晚上咋住类?”
“给外间打地铺不就得了,多铺俩塑料布和破布头”母亲没抬头说了一句。
“那多摁类慌,你瞅瞅那地疙疙瘩瘩类!”银会嫌弃得看了一眼地面“蚊子虫子还多!”她妞脸又补充一句。
“一会儿我瞅瞅院子里,我记得墙边靠着几片木头板子类,本来想着你大回家做俩长板椅子坐坐凉快类!”
“走,利,海,咱一起搬木头板子去!”二姐招呼着俩弟弟。
以后就这样吧,你跟环丽挤睡里屋,那张床大点儿,海和利睡西屋吧,我带三儿睡当门儿。慢慢得聊天声音没了,夜静了,偶尔几声蟋蟀叫声显得夜格外安静了。
一个星期后送信的来胡同里喊着:“信来了!”利在胡同里听见大队喊,他跟海去大队拿着信跑屋里了“谁来得?快打开瞅瞅!”
二姐拿过来打开看了一眼说“是丽和海他妈来的信”说着看了一眼邮票轻轻撕下来装裤兜里,这才顺着边撕开了:“丽,你妈说他们挺好的,让你们好好学戏,别淘气要听话,还说他们不识字,让大队人帮忙写的几句,地旱的玉米苗都不出,大队都忙着抗旱类,没事就不来信了。”读完给了丽“留着吧!”
“我不识字又看不懂啊!”丽接过信纸,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会!
“给你跟前吧,留着不想家!”母亲看着丽说了一句。
每天丽和海跟着大姐和二姐她们一起练功下腰翻跟头,练戏腔,二姐练功最厉害,个把月功夫能翻几十个跟头了,虽然腿上青一块紫一块儿的,就这样来了七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