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了他的对面，他刚刚将一杯啤酒灌进了喉咙。

“来了？”

“嗯！”

“坐。”

“好。”

叮！两杯啤酒又用力的撞在了一起，啤酒沫发出了破碎的细碎声，而后一饮而尽，两只杯子落在桌上，我们打了两个并不怎么痛快的饱嗝。

我们习惯的同时将两根烟点燃，而后缓缓地伴随着烟雾灼痛喉咙的快感中陈卓问道：“还好吗？”

“什么？哦……还好吧！算是还好！”

话在嘴边，我突然又丢失了说的欲望，我宁愿在这个夜晚去听听他的故事，于是又低头抽了一口烟后问道：“我过的真的挺好……但是我想听听你的生活。”

直到半支香烟燃尽，他才满脸痛苦的说道：“出了那样一档子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奶奶非要自己住进养老院，我抗拒了很久，思来想去我选择了回来，但是最后奶奶还是住进了养老院……”

他又抽了一口烟，于是半张脸都陷进了烟雾，泛红的眼角抽搐着，良久，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街道，巷子里出入的人越发多了起来，但是没有人再回过头来看一眼这个可怜人，今年他也仅仅只有二十七岁……

“有一段时间家里接近奔溃，我记得那是一个傍晚，我刚刚从舅舅家里借来了一万块钱，等我回去时桌上却放着三万块钱，我很清楚那三万块钱来自于哪里……”

他突然奔溃，发疯似地看着我说道：“那是她老人家的念想，爷爷送的，爷爷送的……”掩着面哭泣着。

我忽然记起从前去他们家玩，老人的胳膊上确实戴着一支不错的镯子，没想到竟也葬身于这样的一场灾难。我感到心痛，一场火烧毁了一个家庭，更将一段爱情的信物埋葬在废墟之下。

我没有说话，我只是静静地将桌上的两支酒杯倒满了酒液，而后对着窗外的人群陷入了沉思……隔着窗，室内的灯火映衬在玻璃上，我眼前仿佛也燃起了火焰，我那信仰堆积的城堡，一瞬之间就被火燃烧殆尽。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再次抬起了头，我太了解他了，所以将自己的烟盒再次递了过去，他接过了一支烟点燃后说道：“后来我只能离开这里，去了南方，有一天晚上我身无分文又实在无处可去，我本来是想去江边看看有没有渔民扔下的小鱼小虾的，但我什么都没找到，我绝望的想死，我站在桥头流干了最后的一滴眼泪，我跳了下去，后来被老金救了，是个装修小公司的公司老板，是他收留了我，我也就在他的装修公司干点杂活，老金看我有点文化，我就开始做一些财务的工作，直到今年我才敢回来，因为我已经凑够了当年欠那些亲戚的钱，我可以回来了……”

“对不起，兄弟到现在我也不能帮你些什么……”我有些羞愧，除了经济上一点绵薄的支持外我为他解决不了什么……我看着他，他经历了太多，以至于眼里再没有那份希冀，只有绝望后的冷漠。

他摇了摇头：“你并不用觉得自责，三年了，我已经不抱怨谁了，曾经我痛恨过很多人，我的父母，我自己，包括这个世界，还有你们，尤其是刚去南京的那段日子，我只是个西北大山里的孩子，我第一次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踏入了那座大都市，我想就算我死了，我也和那些下水道的老鼠差不多，那里没有人会关心我，那里我流尽了眼泪，没有人想知道我的难过，他们只觉得我奇怪然后当作一场玩笑，所以我已经不抱怨谁了，生活不会因为你的抱怨就惧怕你让你好过，那些人也一样，他们不会因为我的哭泣和悲痛就给我面包和体面，我叫陈卓，你叫信念，这个世界有太多不一样的名字，所以也就有了那么多不重样的命运，这是我陈卓的命，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得面对这一切，你也一样，信念，我太清楚你了，不要因为我心生愧疚，你改变不了什么，我们都是可怜人，你要放过自己。你明白吗？大都市里有太多的梦想，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实现梦想的人，那里需要的是心计和本事，还有丢掉幼稚的果断！”

我木讷的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又或许真的是揣着明白装起了糊涂，那如山的压力带给我毙命的窒息感，我逃避了他铁索一般的眼神。

……

这一晚我又喝多了，回到家仍然是一个人，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梦中我看见了青黛，她穿着碎花裙站在草地上，夏天的鲜花也比不过她的惊艳！画面一转，我仿佛又看到了一场燃不尽的大火，里面是无数悲情的男女想逃出来，我就站在火外，我感到一种力量压束着我，我动弹不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的纵情燃烧……

不知过了多久，陈伯雷又打来了电话让我从噩梦中惊醒，我半躺在床上揉着越发沉重的眉头，我知道，该来的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