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陵据此水路需月余,因此沈今棠虽为带罪之身,前来接送的船只也并不简陋,分上下三层,船上大小衙役船夫约十余人,船身挂有彩条,大约之前是作为商船。
“沈公子,上船吧。”一位老妪佝偻着身子来迎沈今棠。
“您称我为公子?”
老妪笑着道:“此船为房陵的商船,既已上船,就是踏入了房陵的地界,所受刑罚也就完毕,自然要称一声公子。”
听她言语,沈今棠忽觉压在心头的重担就此卸去。
也许,听她的话,好好活下去,也是能瞧见明天的。
微风阵阵,搅动湖面灯影,似星河落地。
这天也是温晩跪在隆德殿先皇排位前的第三天。
柳疏桐端着餐饭立在殿外,“长公主,皇上虽令您在此思过,但又送来饭菜,您起身吃一口吧。”
她依旧是一身红衣,此处常年清幽,从未种植花树,碧叶簇簇长得正好,柳疏桐就是此地盛开的鲜花。
温盏于交泰殿处理完朝臣的奏折,走入隆德殿时,一眼便瞧见这一点火红。
“姐姐还是不肯起来?”
他揉了揉眉心,眼里多了些许血丝,整个人疲惫不少,常年挺直的肩此刻也略微低垂,走入殿内挨着温晩跪了下去。
“天子一言,已成定局。婚期定于五日之后,姐姐还满意?”
“阿盏,我在此处不是以性命要挟你,而是未遵父母之命,总得告罪。”
温盏点头,从桌边拿起三炷香点燃,轻轻插入香炉,“别人都觉得在这儿应当持重,偏姐姐觉得宫内何处都得端庄,偏在这里可以放松。也是,有父皇母后在的地方,就是家。”
“五年过去,你不一样了。”温晩扭头去瞧他,一身明黄,腰间珠玉玲琅,自己离国之时送他的平安节混再其中,毫无褪色。
“姐姐,我就喜欢你的笑。”
温晩自己也不知道,此时的笑是瞧见弟弟一如五年前,还是因为终于摘下了空中那弯明月。
*
沈今棠立在船头望着幽幽江面,青山夹壁,掩在黑暗之中,远处似有火光闪烁。
“哦,那个啊,大约是往来的客船。总有些公子、姑娘在此地放灯许愿。”船夫解释道。
“有什么说法?”
“不过是卖灯的摊主胡编的瞎话,说是在此燃灯,可另心中之人增寿福康。”
沈今棠没有花灯,沈家上下几乎杀戮殆尽,他也无所祝之人。
等等,或许可以有一个。
他闭眼许愿,没多久就睁开眼,颓然坐在船头。
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还妄想着以后,自己真是疯魔了。
“哥哥,哥哥,我们来捉迷藏吧!”
随着一起前去房陵的还有那老妪的一对孙女,模样娇俏可人,身着粉夹袄,奔跑嬉戏在船内。
沈今棠笑着拒绝,再看原本零星的灯火已然变大变多,火光将前方一片水域照亮,随着距离拉近,已经能看见船头站立的官兵。
“沈少爷回船舱吧,这里出现这么多官兵,大约是白日里遭遇了水匪,船家喊来捉匪的。”老妪从舱内走出,将沈今棠引入船内,又叮嘱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安稳些。
见沈今棠面色晦暗,为安其心,老妪耐心解释着:“往来船只多是商船,加上路途遥远,总有官府管束不足的地方,我们来往送货时常遇见这些兵爷。”
窗外火光灼灼,染黄了屋内的白瓷茶壶,噼里啪啦的燃烧声越离越近。
沈今棠想起父亲被抓的那晚,也是这样的火光照亮了沈府,从书房的暗格中找出了一本账册,上书买卖木材的流水。
船身忽的一晃,沈今棠接住险些落地的茶杯,拿在手里端详。
只听铁链泠泠作响,竟是将船捆在了军船边。管代走出船舱躬身问道:“兵爷,劳驾问一句,此处何时开路?”
“船内何人?”
“不过是我们一家还有三位客人。”
“哦?什么客人?”
“是月前被贬到房陵的沈家公子。”
“咚”的一声,方才还躬身站在船边的管代已经落入水中,映着火光依稀瞧见水中有鲜血似烟般向周遭散开。
离得最近的管代妻子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大喊道:“啊!杀人了!”
“许是水匪扮作官兵,沈公子在此处不要出声。”屋外有黑影贴着窗户嘱咐,听这声音是斩马台的李衙头。
说完,他便抽出腰间的匕首立在拐角处保护着沈今棠。
众人的惊呼夹杂在混乱的脚步中,客舱被一扇扇打开,声音逐渐逼近,李衙头握紧了手里的匕首,不忘回头安慰道:“沈公子不用害怕,既然接了送您去房陵的任务,就一定平安护送你……”
从灯影之中,沈今棠瞧见一柄长剑贯穿了李衙头胸膛,他未说完的半句话还含在嘴中,就这样无声无息消散在世上。
登船的人聚集在了沈今棠船舱外,奇怪的是他们并未强攻,反而立在原地,直到另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门外众人登时跪地呼喊道:“参见陆中郎。”
来人轻轻扣门,听不出喜怒,“弟弟,随为兄回府吧。”